老师傅写完收据后忍不住叮嘱道:“你们这机子啊,我只能给你暂时修修好,后面还会坏,坏了你还得修,这来来回回的,你们要么换个新机器,要么留个人在厂子里专门给你们修。”
厂长一听,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想晕过去!
这什么意思?
就他还得请个专人来修机器呗?
要么把老顾请回来?他还是个免费的维修工!
至于换机器……少东家刚警告过自己,让自己尽快把钱还上,结果自己转身就要换机器,这东家能同意吗?
不同意的话,那他就只能请老顾回来……
厂长摸出半包“大前门”,哆嗦着点了根烟。
青烟缭绕中,两条路明晃晃摆在眼前:要么触少东家霉头,要么去碰老顾的钉子。
这哪是选择题?分明是催命符!
厂长心焦得不行!
他就这么离不开老顾吗?
再说了,以前那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老顾的真实身份,他哪还敢把老顾当维修工使唤啊?
不供起来就算不错了!
且,以少东家的判断,那老顾可是去广海做生意的,这生意要是做起来了,他还能回来纺织厂吗?
似乎看出了厂长的忧虑,车间主任猫着腰凑过来,压着嗓子说:“老顾应该会回来的吧?毕竟少东家不是说,这厂子是老顾的吗?”
老顾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厂子停止运转吧?
“他能回来?”厂长突然嗤笑出声,烟灰簌簌落在鞋上。
老顾可是他逼走的,要想请他回来,谈何容易?
与此同时,广海。
绿皮火车“哐当”一声停稳,老顾拎着行李挤下车门,深吸一口气,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车厢里闷热拥挤,汗味、烟味、泡面味混在一起,熏得人脑仁疼。
他抬手抹了把脸,这才发现掌心全是汗。
“爸,咱们先找地方住下,明天直接去海边。”顾漫拧开水壶递给他,眼神清亮,语气笃定。
老顾接过水壶,心里却犯嘀咕。
这丫头一路上连地图都不用看,下了车更是熟门熟路,倒像是来过似的。
可自家闺女从小到大,连县城都没单独出过,更别说千里之外的广海了。
“漫漫,你……以前来过?”老顾试探着问。
顾漫眨了眨眼,笑道:“没啊,不过出门前我查了好多资料,路线都记熟了。”
老顾将信将疑,但也没多问。
顾漫很快找到一家国营招待所,干净整洁,价格也合适。
老顾本想省点钱,只要一间房,可看着闺女已经长成大姑娘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顾漫就拉着他直奔海边。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远处碧波荡漾,渔船点点。
顾漫像只出笼的鸟儿,张开双臂冲向沙滩,笑声清脆。
老顾跟在后面,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
虽说花了不少钱,但只要漫漫开心,一切就都值得!
突然,一个转身的功夫,顾漫消失不见了。
老顾心头猛地一紧,慌乱地环顾四周。
沙滩上人来人往,嬉笑声此起彼伏,可哪里还有顾漫的影子?
看着刚才还在海边玩水的顾漫突然没了人影,老顾一下子就慌了。
陡然间,他似乎想到了十几年前,顾漫的弟弟顾明朗失踪的那天……
老顾心脏一紧,急得嗓子发干,手心冒汗,刚要报警,忽地,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顾漫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老顾刚要松口气,却在看清少年面容的瞬间,如遭雷击!
那眉眼、那鼻梁,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爸,这小哥哥的海鲜可新鲜了,咱们买点尝尝好不好?”顾漫笑吟吟地问。
老顾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声音:“好好好,这来了海边,哪有不买海鲜的道理。”
可他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少年脸上,心跳如擂鼓。
太像了……
像他,更像……秀英。
“小兄弟,海鲜我们买了,但不会处理,你能帮个忙吗?”顾漫眨了眨眼,语气温柔。
少年一愣,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憨厚的笑容,那神态竟与年轻时的老顾如出一辙:“啊?哦,好!你们想咋吃?”
“清蒸最好。”顾漫指了指他桶里活蹦乱跳的海鲜,笑意更深,“你帮我们处理,这些我全要了。”
听到全要了,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捡到了宝:“成!你们跟我来!”
破旧的渔村,海风咸涩。
顾明朗的家是间低矮的瓦房,墙皮被海风剥蚀得斑驳,木门吱呀作响。
屋里陈设简陋,一张瘸腿的方桌,几把修补过的竹椅,灶台边堆着晒干的渔网。
“你们坐,很快就好。”顾明朗拎着海鲜去了屋后,动作麻利地刮鳞、去腮,清水冲洗干净后,架上蒸锅。
火苗舔着锅底,蒸气渐渐弥漫开来,带着海鲜独有的鲜甜。
老顾坐在竹椅上,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少年的身影。
那挺直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甚至连握刀的姿势,都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模样。
“爸,我还是第一次来海边呢。”顾漫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老顾。
老顾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里。
前世的老顾也是这样,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毕竟,那可是有着血缘,永远无法割舍的存在啊!
老顾回过神,喉结滚动了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蒸锅“噗噗”作响,一刻钟后,海鲜冒着热气出了锅。
顾明朗端上桌,又细心配了一碟酱油:“趁热吃,鲜着呢。”
眼看少年转身要走,顾漫连忙叫住他:“等等,钱还没给。”
顾明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折返。
“你呀,就不怕我们吃完跑路?”顾漫打趣道。
少年一愣,随即憨笑道:“那……那指定是你们有难处……”
顾漫鼻尖一酸。
前世,他也是这样傻。
好不容易找回失散多年的弟弟,全家还未来得及弥补,李建军就跳出来,以“扶弟魔”会坏了她的名声为由,硬生生将人赶走。
那对善良的养父母,明明只在走投无路时向她借过钱,却被李建军诬陷成勒索。
他甚至威胁顾明朗——敢拿顾家一分钱,就告他养父母拐卖孩子!
等她得知真相时,顾明朗已经不告而别,跟着养父母回了渔村。
而她偷偷汇去的钱,也被李建军一分不少地讨回。
直到她失踪多日,一直联系不上,顾明朗这才放心不下,千里迢迢地又去了京城找她,
身无分文,他就睡在桥头,渴了喝自来水,饿了啃馒头。
明明姐姐是千万级的女富豪,他身为她的亲弟弟,却穷得只剩下了来京城的路费……
想起前世的种种,顾漫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发誓: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