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月松开手中茶杯,站起身来不避不让地盯着萧胜问:“中郎将今日来,查的是姜府大火还是姜府旧案?”
萧胜未答话,明月已继续道:“若是姜府大火,明月敢对天发誓,与我绝无干系,若是姜府旧案……”
姜明月一顿,眼中蒙雾,却依旧目光灼灼:“若是姜府旧案,当真有冤,中郎将难道会为我平反吗?”
“若你手中有证据……”
“十八年前,我不过六岁,从何处得来证据?”
“……”
朝廷会因一个教坊司的女子喊冤重查十八年前的旧案吗?
萧胜知道答案。
明月也知道,她微微一笑,漠然道:“我累了,萧中郎将请回吧。”
萧胜被噎了一下,挑眉瞪向蔺川,脸上写着“为什么你不用走”。
蔺川当着他的面在桌边坐下,将腰间的刀放到了桌上。
萧胜眯了眯眼,摔门离开。
蔺川看着旁边不肯坐下的女子,心中暗叹了口气,酝酿了一会儿才道:“抱歉,我之前,的确未曾想过姜府……”
姜明月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在蔺川看来,却又更朦胧了些。
“你能来,我很开心,”姜明月声音轻柔,似岚雾缥缈越过山岗,“若姜府当真有冤,那我就是证据,不是吗?”
是了,她就是证据。
证据总是需要有人保护的。
若平反不成,至少,她能报仇。
教坊司内的一处院子中,范嘉明揽着一粉衣纱裙的女子饮酒,王越小步跑过去附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范嘉明闻言,细长的眉毛皱起来,问道:“看清楚了?真是宋清?”
“正是,他脸都露出来了,看得清清楚楚。”
范嘉明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细细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这个宋清,今日可有去见明月?”
王越想了想道:“他的确问了喝酒该去何处,但并不曾往后院去。”
“那是察觉到了?还是他只是起了欲望?他掺和进来做什么?”范嘉明自言自语,又问道,“可知道都说了什么?”
“没听清,但看蔺统领的样子,像是不欢而散。”
范嘉明神色稍缓,又瘫在榻上悠然道,“那便罢了,他们俩本就有过节,蔺川刚愎自用,是敌是友都不会听他的话的。”
“那宋清?”
范嘉明抬指在王越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你几斤几两,还想动陛下身边的红人不成?”
王越摸了摸头,连忙道:“是,是小的愚钝。”
“萧中郎将,今日来过了?”
“来过了,已经走了。”
“嗯,”范嘉明摆手道:“那让看着明月的人也都撤了吧,用不着了。”
“是。”
宋清回了兰心苑,坐在桌边理着思绪,文字勾画成凌乱的图,她看着中间“明月”与“肃王”几个字,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纸张团起来扔到了火中。
火焰跳跃落入她的眼中,全部暗下去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眼睛被烧得酸涩,揉着眼眶躺到了榻上。
重来一世改变的事情太多,她都快要忘了,有些人并不会因事情的改变而消失。
上一世没有流光台,所以也没有为此而死的太监长顺。
上一世也没有姜府大火,但她仍见过姜明月。
在秦煊即位,打算打压一下他这个“岳丈”的时候,正巧就冒出来一个声称宁安侯私吞军饷,诬陷兵部尚书姜锋私通反贼,灭其满门的喊冤女子。
只是上一世她没等到结局,并不知那女子带来了什么证据。
但秦煊应该早就知道姜明月的存在了,这是一颗他钉在宁安侯衣袍上的钉子。
只要宁安侯走得过了头,这枚钉子就会立刻嵌入他的心脏,不死也要脱层皮。
如今宋浅断了秦煊通过姻亲或是并肩作战拉拢宁安侯的路子,秦煊不得不提前利用这个钉子,通过利益威胁,为他和宁安侯之间牵一根绳子。
他将姜灿阳送到了蔺川手中,但蔺川查到姜明月后便没继续查了。
于是就有了针对萧胜的两场大火,他在给宁安候府递信号:有人在查你见不得人的曾经了。
但他们手中应当是没有证据的,否则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干脆将证据往宋远面前一递,宋远自然就什么都肯做了。
早知道那时候晚点杀宋远了,至少也能知道查出来了什么证据。
宋清疲惫地摊开身子,她还站在宋家这条船上,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她不能放任姜明月在秦煊的手上。
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将姜明月带离教坊司,留在自己身边。
最差的结果……
宋浅无神地落在房梁上的目光渐聚焦渐冰冷。
就算是杀人灭口,此事也不能由秦煊来做,让他送给宋远一个人情。
翌日晌午,宋清睡了个长觉,醒来后坐在檐下吹风喝粥。
折月从后门领进来一个人,宋清抬眸,笑着道:“蔺统领比我想得聪明许多。”
蔺川闻言冷笑道:“那我还要多谢你这个聪明人的夸赞?”
“那多不好意思。”宋清笑着起身道。
蔺川暗暗呸了一声。
折月小跑过来低声问道:“所以公子,你说他欠你一个道歉,就是要让他偷偷登门道歉?那为什么不直接说?”
“……”
宋清叹气,心说不能让折月和叶挽华再接触了,怎么想得越来越多了。
她扭头看到折月好奇的样子,咳了一声地道:“随口骂的,但你说若是隔墙有耳,我和蔺统领关系要好和水火不容,哪个更让人放心?”
“原来如此。”折月默默记下,收了宋清的碗筷后将院中人都撤了下去。
蔺川在上次自己坐的位置坐下,宋清笑眯眯地给他倒了茶,问道:“蔺统领昨日可问了?明月姑娘怎么说?”
提到这个,蔺川眸色一暗,低头道:“她拒绝了。”
宋清心中也叹了口气,虽说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她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包了盘饺子出来,人家根本不吃的结果还是让她有些挫败。
这个苗头不大好,外教坊的女子却对内教坊和自由都无所求,那就是她笃定了待在外教坊对她想做的事情更有利。
她不是一颗在背后之人手中无知无觉被利用的棋子。
宋清倚着靠背慢慢搓着袖子,抬眸问道:“蔺统领怎么想,还要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