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跪地迎接叩拜,晟帝笑着让他起身。
孙秉烛的目光也不由得在宋清的身上多停了一会儿。
一开始他并不理解晟帝为何就选中了宋清做这侍郎官,年轻人虽是聪明,但身子也在那摆着,入了宫还不知道要谁照顾谁呢。
可和他想着的不同,宋清样样都做得很好,一开始只是茶水泡得好,后来是熏香选的好,再后来对陛下的问题回得也好。
仅仅一个月,他就从只负责起居的侍郎官变成了真正的内侍中郎。
在孙秉烛看来,宋清就像是一捧浮萍,一开始只在角落的不起眼处晃悠,日夜不停又悄无声息地向外扩张,等众人恍然回神,正心殿这汪池水都已经被细密的萍草完全覆盖了。
但浮萍无根,故而极有分寸。
从来只落在表面,绝不去窥视池水下的水草污泥。
晟帝看奏疏的时候,宋清就在旁边的小案抄书画图,总归是不能闲着。
一刻钟后,晟帝放下手中笔,接过正好送上来的茶水饮了一口,温吞的清香瞬时便冲散了心头那点子不耐。
他满意地笑了笑,敲了敲桌案问道:“宋清,吏部可是又说你这个职设得不好了,你怎么说?”
质疑她的问题还问到了她脸上。
宋清眸光平静地放下笔,起身拱手道:“回陛下,官职增补,是陛下为政有策,微臣不敢妄加揣测,唯有恪尽职守竭忠尽智,以期不负圣恩。”
宋清低着头,心里却在念叨:明明是自己设的官,还偏要问当上这官的人自己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我坐着想,躺着想,最好是跪着想,顺便谢陛下隆恩。
晟帝闻言笑了:“还说不敢揣测呢,这不是想得挺多吗?”
伴君如伴虎,想得少不行,想得多也不行。
宋清的身子更低了些道:“微臣不敢。”
晟帝摆手:“好了,你明日休沐,今天就早些回去吧。”
宋清连忙叩道:“谢陛下。”
大晟官员五日一休,但宫廷中人却是一旬一休。
很不幸,内侍中郎虽是朝堂官职,却也算宫廷中人,之前为了多学些东西,这甚至是宋清第一次休沐。
傍晚,宋清离开皇宫回到侯府,兰心苑里絮娘早算着日子,备了一桌子菜。
宋清回来没多久,折月就提着一个箱子进了门道:“公子,永仁堂送药材来了。”
“嗯,放那吧。”
阿沐关了院门,折月将箱子放到了宋清窗前的桌案上。
周哲死后,宋清让叶挽华将永仁堂收了下来,面上的掌柜是对孤儿寡母,宋清替他们和宁虹讲了价格。
永仁堂则为着这份人情,每过一段时间就给宋府众人送来些补品药材。
宫里的冷食吃多了,难得吃上热乎饭,宋清比平日吃得还多点,絮娘见状也稍安心了些。
吃完饭,宋清进屋将半截烛火放到碗中,打开桌案上的药箱,将药材都取出来后,拨开底层的格子,里面露出一个信封。
信封以纸条和蜡封着,宋清打开后从中抽出一叠纸来。
她坐在窗前一张张地看,又一张张扔到碗中任烛火跳跃,又不时提笔记下些什么,直到月上梢头,屋内的烛光才彻底熄去。
翌日,宋清一早便出了门,马车徐徐碾过青砖,停在了一处巷子口。
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对街几家连着的早食摊。
这地方离皇宫近,不少官员早上点卯都会在这用餐。
宋清坐在车上看书,不多时,有人掀开了帘子,先进来的是提着纸包的一只粗糙宽大的手。
宋清接过来纸包,有些嫌弃地看着里面的饼子。
“中郎将就请我吃这个?”
萧胜上了车,闻言一把将纸袋子夺了回去,自己在对面坐下吃了起来:“谁说请你吃的。”
车内油香四溢,宋清将手里的书妥帖放好,给萧胜倒了杯茶问道:“中郎将今日可有收获?”
“有个屁,查到姜家有人在教坊司就到了头了,”萧胜就着茶水将饼子咽了,指着宋清低声骂道,“托你的福,现在朝堂官员人人自危,恨不能人手一队上京卫才算安心,我哪有空做别的!”
当初萧胜查出自己的属下石惊涛和肃王勾结,第二天逢江南就发生了刺杀,他只能顺势将石惊涛压了下去。
本以为此事出自东宫之手,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和面前此人有关。
于是他干脆去问了宋清,让他没想到的是,宋清承认了。
宋清的原话是:“此事既帮了中郎将,又能助中郎将继续调查吾妹被刺杀一事,还可能引出幕后真凶,一箭三雕,为何不做?”
可萧胜当时很生气,此人当初明明答应他不会扯入朝堂争斗的。
但宋清却很坦然,她说自己既不是肃王的人,也不是东宫的人,做此事只是为了京城太平,为妹报仇。
萧胜被说服了。
因为当时的宋清并不知道望江南的幕后之人是肃王,对应该是肃王派的礼部动手,怎么算对党争的两边都没有益处。
但萧胜还是不爽,因为自己被迫欠了宋清人情。
宋清喝了口茶,叹气道:“其实这也不是坏事,只要大人们不出事,你便算是对上头有了交代。”
萧胜瞪了她一眼,狠狠地将饼子全部塞到嘴里道:“你不是说,要还京城太平吗,现在明知背后之人是谁,你却不想让我查清楚?”
“肃王刚走,你就迫不及待地呈上他的罪证,到时候东宫若是一拉拢,萧中郎将,这党争的罪名,你还躲得过去吗?”
“……”
萧胜沉默片刻,忽地明白过来了,声音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一箭四雕。”
他抬眼盯着宋清道:“你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即便是拿到查案权,也没时间在肃王离京之前呈贡。”
而肃王离京后,便成了不能呈贡。
宋清只轻轻一笑:“中郎将,你不想,也不想上京卫被扯入党争,我都记得的。”
萧胜握紧了拳头,看向宋清的目光收起了所有情绪,漠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本以为,他和此人算是朋友的。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是无法和此人做朋友的。
先前种种,在这个瞬间都变成了你来我往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