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入仕的消息传到雁南岭的时候已是四月末,宋浅肩上最重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虽说裴闻道还是不准她动刀,不过一些不算剧烈的锻炼倒是可以做了。
两个月没怎么动弹,每天不是看书下棋就是扔石子,快把自己养死了的宋浅如蒙大赦。
季渊来的时候,宋浅正在院子里带着吴霜儿打太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竟然也步调一致,想来在裴大夫松口前就已经偷偷练了。
季渊颇是无奈。
宋浅看到他,慢慢收了势才问道:“季将军怎么来了?”
吴霜儿兴奋地跑过去打招呼:“季大哥!”
季渊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块糖塞到吴霜儿的手心里道:“我有事找卫将军,你先回家去吧。”
吴霜儿看着手心里的糖块撇了撇嘴,心想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看二人脸色严肃,也只好点了点头同宋浅告了别。
宋浅走到檐下喝了口水,正欲请季渊坐下,却听到他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愣了一下,放下手中茶壶应下来:“好。”
二人并排行走在田间,李漠手臂的伤还未好,只别了单刀跟在后面。
“卫将军!”田中有人跟宋浅打招呼。
宋浅笑着回应又忍不住小声道:“到底谁想的这个名字,总觉得是在喊一个姓魏的将军。”
季渊闻言冷硬的唇角柔和了些许,略低头看着她道:“雁南岭没那么多规矩,你也可以让他们唤你宋将军的。”
宋浅垂眸,长睫挡住眼中的嫌弃,抿唇道:“那卫将军比宋将军好。”
季渊只当她大约被太多人质疑是仰仗了宁安候才有了如今,一时不知如何宽慰。
宋浅收起情绪,抬头细细打量着季渊,微微眯起眼睛道:“季将军,我有个问题好奇许久了。”
“嗯?”
“你和谢将军麾下的季山是什么关系?”
季渊惊愕地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是掠过一丝欣喜,轻声道:“他是我兄长。”
“怪不得,仔细看的话你们两个的五官还是有些像的,”宋浅心中卸下了些许防备,笑着道,“季将军对我诸多照顾,也是因为这个吧。”
季渊眸光微黯,并未回应。
在宋浅看来倒是更像不想挑明的默认,毕竟这种关照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
三人穿过田野和村子,来到一处并排的营房。
“监牢?”宋浅惊讶道。
“嗯。”
守着的士兵见到季渊,立刻起身打开了一处房门。
宋浅眉头微挑,能住单间的大人物,她还真是有些好奇了。
屋内是用铁栏杆隔开的两处空间,外面布有桌案和烛火,里面铺着草席和破旧的被褥。
宋浅跟着走进去,目光落在里面蜷缩在角落的人身上。
那是个鬓发杂乱瘦骨嶙峋的老人,双目无神脸色灰败,不过看起来真实年纪应该比外表要年轻些,大约是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落差。
大概还受了刑,灰色的布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能看到里面带着血色的纱布。
见有人进来,那人抬了抬眼,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复又垂了下去。
宋浅蹲下来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起身带着疑惑看向季渊。
这人她并不认识。
季渊的目光始终停在那老人身上,沉声道:“这是贡州州牧,齐扬。”
宋浅立刻睁大了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贡州那个,齐扬?他不应该在晏征手上吗?”
“嗯,”季渊转身向外走,“去贡州支援时,我将人掳了出来,幸好晏征还没杀他。”
“不,还要多亏你在连天漠拖住了那帮马匪。”他又补了一句。
宋浅最后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齐扬,连忙跟了上去,休养一段时间的脑子如今很是清醒灵活,她走到外面与季渊往回走了一段路后问道:“连天漠的马匪,和贡州有关系?”
季渊带着点吃惊看向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想通其中关窍。
宋浅瞥了他一眼道:“马匪由来已久,北境一带谢将军镇北军虽被渗透些许,但不会有任其入境的漏洞,九寒镇虽有心存不轨之人,但曾被雁山州挡着,短时间开不了路。”
宋浅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道:“雁南岭我也曾怀疑过,但此处兵力少派系也少,如果通敌,必然是主将所为,但若是主将为之,就不止会送点人进来这么简单了。”
季渊怔道:“所以你早就怀疑贡州了?”
“不只是贡州,马匪所需马匹、武器、粮食、药材甚至衣物,都可能来自不同地方。”
宋浅停下脚步,抽出李漠腰间的刀,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粗粗画出北境脉络往南延伸的部分地图:“贡州只是一个入口,但与北狄通路后再提供马匪所需物资太过显眼,旁边沧州,庆州应该也有插手,但从中调度并非易事,且这几州都和……”
她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胡乱几下将地面划平,掏出帕子擦着刀刃说道:“抱歉,说得有些多了。”
倒不是她不信任季渊,只是有些事情不该在这种情况下全部说清楚。
季渊虽觉得她对自己还有所防备,但也能理解,遂摇头道:“无妨,齐扬的口供,你若有兴趣,可以随时去看。”
季渊似乎展现出了绝对的信任。
“……”
对方过于坦诚,倒显得自己心虚,宋浅将刀还给李漠后道:“好,多谢季将军信任。”
季渊继续向前走,又起了个话头:“要杀你的人,你可有头绪?”
“算是有吧,”宋浅揉了揉发痒的肩头,“季将军想知道吗?”
“你想说吗?”
“季将军如此坦诚,倒显得我小家子气。”
宋浅抬头看着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在出发前,只和三个人确认了路线,九寒镇校尉江昭,廷尉余箬,还有奉国大将军宋远。”
“这三个人,若季将军来选,会先怀疑哪个?”宋浅问。
季渊默然不语,宋浅却已经知道了他心里的答案,笑着道:“当初季将军来信,说让我不要轻信于人,此言还包括宁安侯,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