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一路跑到城门口,粥棚里面也没见到宋浅的身影。
他挠着头转了一圈,旁边有灾民看到他,问道:“军爷,你在找那个女将军吗?”
“啊,是,您见着她了?”秦时也不纠正老乡的称呼,连忙问道。
“对啊,她一早就跟着胡娘子到东村地里去了。”那灾民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胡娘子?东村?地里?”
“哎呀,胡娘子是这边好几个村的老大姐,最近带人重耕东村的地呢,我见那女将军跟着去了。”
“我也见着了,那女将军又漂亮又有劲儿,胡娘子老喜欢她了!”旁边有一妇人沙哑着声音跟着说道。
“哦,行,谢了两位。”
秦时猜也猜到宋浅怕不是又“好奇”耕地是什么活了,心里说着不愧是少将军,转身回营里去了。
日头渐高,宋浅身穿早已沾满污泥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将怀里刚抱出来的一坨烂草扔到了路边。
广袤的田野中,到处是正在收拾耕田的百姓,沾着污泥的身体立在泥水中,像是茫茫大地中生出来的树木。
据胡娘子说,洪灾刚过去,她就开始带人收拾地了,泡得越久越不好收拾。
可惜后面粮食供不上,饥荒再加上疫疾,死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力气收拾耕地的人越来越少。
最近才稍微好了些,再不收拾,赶不上明年春种,日子就更难过了。
宋浅找过来的时候,胡娘子本不相信这样一个少将军要跟她们下地,但她转念一想,少将军手底下,不是现成的人力吗。
她试着和宋浅开口,让她派手下的人来。
宋浅却对着她一笑说:“放心吧,有我就够了。”
一起劳作一个时辰,胡娘子也看得出来,女将军和她心里的京城小姐确实不一样,很是能干。
可是一个小姑娘,和百来个大小伙子怎么能一样呢。
胡娘子想着,中午吃饭的时候要不要厚着脸皮再提一嘴呢。
她直起身,忽然见旁边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一个方向,于是也抬头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刚刚还在念叨的百来个大小伙子竟然就这么出现在路上了。
“少将军!”过来的人喊道。
“少将军,有事情做怎么不喊我们啊,我们都快无聊死了!”白术跑在最前面抱怨道。
宋浅抬头看过去,擦了擦额头的汗轻轻一笑。
这种她自发要做的事情,不想像下命令一样让大家都过来,但是她又相信,他们知道她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过来的。
“我先说好,衣服弄脏了自己洗啊!”宋浅咧嘴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秦时一边回应一边走近了道,“少将军,下次别这么直接消失,吓死我了。”
“我错了,下次不会了。”宋浅连忙道歉。
“好久没下地了,还有点怀念呢。”
“从哪开始啊?”
众人乱哄哄地围上来,宋浅一指胡娘子道:“都听胡姐的安排。”
“好嘞!”
热闹非凡的场面看得胡娘子眼眶发热,听到宋浅的话才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立刻便指着一个方向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那边去十个人,再出一半人到马家村……”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过了两天,宋远先行出发一日后,众人终究还是要离开庆州了。
走的时候宋浅没跟人打招呼,但拔营终究是有点动静的。
宋浅驾马带队伍离开,听到后面有人喊着“少将军慢走”“一路平安”“将士们辛苦了”一类的话。
队伍中不时就有人发出些傻笑,然后热情洋溢地和身后的人们告别。
众人身上的衣服大多湿哒哒的,但阳光落下来,却让人脸上发热。
队伍一路救灾民,平乱匪,最后终于在十一月中的时候入了京。
在京城外,他们还能看到从沧州来的流民在沿街乞讨。
宋浅沉默地驾马行在宋远身侧,抬眼去看高耸的城墙。
恍惚已经近三年未见,离开时觉得高不可登的城墙,现在看来似乎比当年矮了不少,若是有些借力,她跳上去也不是难事。
思及此,宋浅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
队伍在百姓的欢呼中进入城门,入眼敞亮整齐的街道房屋,让看惯了破旧鄞城的宋浅略眯了眯眼。
京中百姓夹道欢迎,甚至有人从楼上抛下花瓣丝绢,也不知道扔给谁的。
“爹爹,那个将军是女孩子!好威风啊,我以后也能那么威风吗?”
道路边被大人扛在肩头的稚童惊讶地说出自己的发现。
“你小声点!”旁边大人道。
宋浅闻声看过去,目光落到说话的小孩子身上,冲她温柔一笑。
这一笑不要紧,竟真有女子在楼上喊“少将军好生漂亮”一类的话。
临街酒楼上,几名书生摇扇而立,见状嗤笑道:“不过是仗着父亲的荣耀才站到那的,说不定连只鸡都没杀过。”
“要是谁去北漠逛一圈,都能被这么捧着,那我也愿意去。”
“那你可去不了,毕竟我们可没有人家这样的亲爹。”
几人的调笑声随风吹来,宋浅似有耳闻,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更远处一扒着窗台的小小身影大半截身子都探出窗外,正好奇地看向她,身子在下一瞬腾空而落。
宋浅双眸一凛,立刻驾马前冲,在一片惊呼声中从马背跳上屋檐,在半空接住了跌下来的小姑娘的同时吹了声哨。
怀中抱着孩子,宋浅后背压在青瓦屋檐不断下滑,最后轻轻一跃正踩到马鞍上,身子一旋顺势坐了下来。
怀里的小姑娘紧紧地环着她的脖子,察觉静了下来后才睁开眼,怔了一会儿喊道:“娘亲!”
不远的楼上冲下来一面容清丽,端庄贵气的女子,无措地跑到宋浅身边焦急地道:“阿月!吓死娘亲了!”
宋浅将孩子放下来,轻声道:“只是受了惊吓,应该是无碍的,但还是找个郎中瞧瞧,下次小心点。”
“多谢少将军,多谢少将军!”女子不断弯腰道谢,感激之情言溢于表。
宋浅略一点头,扯着缰绳回到队伍中,月白新衫背后的青苔污泥甚是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