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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如今西境正乱,上面不会希望有其他地方继续打仗的。”

宋远长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虽然是大功一件,但也是捅了个天大的窟窿啊。”

宋浅眨了眨眼,忽然噗嗤笑了。

“你笑什么!”靳海也有点急了。

宋浅立刻收了笑容,遂问道:“父亲,你知道我杀了赫连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这……”

“是不相信。”宋浅说。

这一点无可否认,别说宋远,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是这个反应。

“那如果是,我朝皇子被北狄所杀,要求北狄交出凶手,然后北狄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过来。你心里会怎么想?”

一直没说话的冯天雷出声骂道:“我会觉得北狄是在耍老子,还是在嘲讽老子呢?”

“对吧,北狄不会认的,何况我们本就是敌对国又不是友好国,北狄这理由根本立不住脚。”

宋浅耸肩,继续道:“而且,我觉得那个根本不是真正的赫连佑。”

“什么?”

“何出此言?”

帐中人异口同声。

“你们有谁见过赫连佑吗?”宋浅问。

众人摇头,宋浅也摇头:“我也没有,但现在有人不知道马匪的首领是赫连佑吗?”

“那两个战俘……”

“他们当然觉得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首领就是二皇子殿下,估计还等着殿下立功回去给他论功行赏呢。”

宋浅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是推测,只是我觉得赫连佑根本没有来这里的理由。”

“去年二月,长公主政变失败,大皇子元气大伤,赫连佑势头正好的时候,有什么理由要跑来这鸟不拉屎的连天漠?”

“马匪在这里十来年了,我们没人知道首领是谁,尊贵的二皇子一来,就全泄露了?”

“还有,我要是北狄的大皇子或者长公主,赫连佑一走我就想办法把他的旧部都吃了,直接一统江湖,可二月之后,长都有新动静吗?”

宋浅连着几个问题甩出来,帐中一片安静。

这些问题在座的人不会没有怀疑过,只是从没走到要把这事儿摊开放明面儿上去讨论的地步。

宋远一脸疲惫地道:“既如此,就看看消息传回去后,北狄有什么反应吧。”

江昭赞同地道:“但我们这边的工程也要加快了,早日和镇北军连到一起,早日能安稳些。”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宋浅指了指外头,几天没睡好了,她又困又累。

“去吧,”宋远摆手,又喊住她,“阿浅,下次有类似的事情,不要如此张扬。”

“是,我知道了。”

宋浅应下后转身离开了,出了帐就又恢复了春风得意的样子。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

她先爽了再说。

帐中,江昭开口道:“既然马匪已平,那贡州那边……”

“再等等吧,”宋远说道,“雁南岭已经去了,实在不行还有威远军,我们先抓紧把关隘建起来,防止北狄趁乱找事才是要紧事。”

宋浅回去立刻洗了个澡,然后神清气爽地躺到了榻上,歪着头在炭盆边上烘头发。

李漠坐在不远处,看不出在想什么。

“就那两个字,你就听出他不是赫连佑了吗?”宋浅无聊地问道。

“他不会问。”李漠说。

意思是如果是真的赫连佑,那个瞬间根本不会有迟疑吗?

宋浅来了兴趣:“赫连佑是个什么样的人?”

“狠。”

“哦?”

李漠组织着语言说道:“普通人杀人前会有一瞬前兆,你有,但他没有。”

“我比他弱。”

李漠轻轻笑了:“你比他厉害。”

“厉害在哪?”

“他不会承认自己弱。”

“……”宋浅撇了撇嘴,又问:“那武力上呢?”

李漠这次实话实说:“他很强。”

说完他停了一下,动了动鼻子,道:“你头发被燎了。”

“啊啊啊!”

宋浅连忙坐起来,拿了毛巾搓着收缩发焦的发尾,发现已经被毁了许多后,只好翻出匕首把整个发梢都割了一段。

别部少将军领兵剿灭连天漠马匪,带回北狄二皇子赫连佑项上人头的事情一天就在营中传了遍。

宋远拟完军报,放在手边看了许久,还是扔到了火盆里。

事儿是好事儿,就是时机不太对。

如今圣上最想看到的,还是贡州的军报。

贡州不大,只有三郡三城十二县,三城分别是三郡中心,属峦城最大,驻兵最多,由州牧直辖。

如今的贡州早已不复曾经朝廷钱仓的富庶模样,战火连天,浮尸百里。

虞城乱,晋城降,峦城州牧府早就成了晏府。

整个峦城的官商府邸家里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堆起来,砌一个五口之家的屋子,余下的还能把井给填了。

然而从城郊到城外,挨家挨户把每家所有的钱摸出来,也买不起齐扬府上一块茶饼。

朝廷问贡州要三百,州牧问三郡各要三百,郡守问各县各要三百,一层层要到百姓身上,恨不能把人拆开了敲骨吸髓。

选齐扬,还是选晏征?

这还用得着选吗?

就算晏征会成为下一个齐扬又如何,总得先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西境大军在城外扎营,城墙上的人看得清楚,那连绵不绝的士兵和大片的营帐。

他们身上的甲胄,手里的兵器,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比正午时候海上的波光还亮。

原来我们大晟,有这么多兵。

那为什么就没来帮过我们呢?

我们在海上的呼救声,你们听不见吗?

我们在边境的痛哭声,你们听不见吗?

我们拿起武器了,我们会杀人了,你们终于听见我们的声音了吗?

有人放下手里的火油,忽然呜咽着哭了。

哭声越来越大,似将这辈子的委屈都要哭出去,哭得城中的百姓都跟着流了泪,哭得日月无颜见苍生,唯有飞雪肯寄情。

哭声和鹅毛大雪一起落在地上,堆积得越来越厚,越来越沉重。

却依然传不到西境驻军营地,传不到旁边的沧州,也传不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州牧府的青湖旁,一个裹着黑色大氅的男人坐在湖边,手边是一个炭盆,上面架着一壶酒。

雪花落到他的周身,又很快融化。

炭火不时发出遇水的碎裂声,一道寒风吹来,他扭头问道:“外面怎么了?”

“主子,有人在哭。”

“哭什么?”

“文昌伯在城外扎营了。”

“哦,知道了。”

他提起酒壶起身,仰头将壶中热酒一饮而尽,扔了酒壶往外走:“去看看。”

“是。”

“其他城门可看好了?”

“如主子所料,河滩那边有动静。”

“嗯,那边不会有太多人,好好守着就行。”

“是。”

雪渐渐小了,哭声也渐渐小了,有人在风雪里说话,城中渐渐传出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贡州不贡,王将非王……”

“贡州不贡,王将非王。”

“贡州不贡,王将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