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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庭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宋章再如何不满,如今也是母亲和幼弟更为重要,只能暂忍下来。

宋霖左腿筋骨寸断,怕是此生都会落下跛疾,倒是对上了方锡那瞎了的眼。

一个死囚,心有愤懑又不怕死,却不杀人只砸腿,下手还真是有分寸。

张庭彻查半月,毫无所得就罢了,时不时还要受方知正的挑衅。

气得他吃不下睡不着,最后还是一甩手,抹了宋霖的杖刑。

七月始,北境捷报开始传入京城,击退了北狄的进攻,守住了边境不说,还剿灭了北狄的大批兵力。

宋远和谢永明的名字再次传入大街小巷,偶尔被提起的,还有那个替草包哥哥去往北境的别部少将军。

“听说了吗,宁安候府那个去北境的宋浅,立了大功!”

“她还是替兄长从军呢,真是了不起。”

“嘿,那边妹妹在出生入死,哥哥可好,忙着攀附权贵呢……”

“明明是兄妹,啧啧啧……”

“还是双生子呢,啧啧啧……”

类似的对话在京城常有。

一切只因七月初九,晟帝寿辰,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寿宴办在了承秋苑。

被邀请的除了朝廷大臣,皇亲国戚,竟然还有小小的国子监学生,宁安候府的长公子宋清。

宋清在寿宴上呈给晟帝一册图纸作为贺礼。

什么图纸,冬暖阁流光台的图纸。

陛下将地点选在了荒废多年的东宫花园。

你若问这冬暖阁流光台到底是什么?

没人知道。

因为还没开始建呢,就遭到了群臣反对,直谏陛下此时不应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两个老臣为此当场撞柱。

虽是被救了下来,但晟帝还是勃然大怒,当场让这两个老臣辞官回去养老去了。

这是民间人人皆知的事情。

但民间不知道的是,七月末,宋清又入宫见了晟帝,为此告罪,要收回图纸,被晟帝拒绝。

过了几天,皇宫接连传出两道旨意。

其一,封三皇子秦煊为肃王。

其二,册封只有十三岁的六皇子秦泽为太子,不日入主东宫。

两道圣旨一出,震惊朝野。

但官场上的人稍一琢磨,便品出味儿来了。

这是嫌秦煊势头太盛,在以此制衡他啊。

这下没人在乎角落里的“谄媚小人”宋清了。

除了一个人,朝野上下无人不尊无人不敬,思维最缜密嗅觉也最灵敏的那位。

林述之的父亲,林相林予鹤。

八月,林府深处竹园,林予鹤坐在树下品茗,刚过半百的人看着却比同龄人更苍老些。

他此时未着朝服,一袭书生白衣,背后竹影青葱云野辽阔,颇有仙风道骨之态。

林述之走进院门,见到林予鹤后上前恭敬地道:“父亲,您找我。”

“嗯,”林予鹤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坐。”

林述之无言坐下,不知面前的人为何突然叫他。

林予鹤抬手给他倒茶,看着面前最小的儿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最像他,也最聪慧的孩子,却独缺了一颗上进心。

“为父记得,你和宁安侯府的宋清,很是交好?”

林述之立刻明白了什么,立刻起身拱手道:“父亲明鉴,宋清绝不是外面所传那般不堪之人。”

“我还没说什么呢,坐。”林予鹤放下茶壶,又问道,“他做的事,你都知道?”

“知道。”

“也知道陛下三次见他,都说了什么?”

“这……”林述之摇头,“只略有耳闻。”

“那就是并不尽知。”

“……”林述之无言以对。

“我同你说过,万事万物,需得洞若观火,再下决断。”林予鹤沉声道。

“可人与人之间,不必如此。”林述之抬头,眼中是一贯的坦然和清澈。

林予鹤瞟了他一眼,问:“那你可知道,陛下为何突然立太子,封肃王?”

林述之摇了摇头。

“多半是你那好友的图纸。”

“我虽没见过,可皇宫现在还有别的地方能建暖阁吗?”林予鹤声音中带着些循循善诱的耐心:“陛下当然选了东宫。”

林述之皱着眉一脸茫然,显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我问你,这么多年,陛下恢复承秋苑,兴建御花园,可有谁说过什么?”

林述之摇头。

“那怎么这次偏就有人以死力谏了?”

林述之又摇头。

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即便是国子监永占鳌头的林公子也像个傻子似的。

“因为有人想要他们谏言阻拦。”

“为何?”

“是啊,为何,陛下也会想,为何?那你说,陛下接下来会做什么?”

这次林述之有了答案,不太确定地道:“调查谏言之臣背后的人和东宫。”

“那若你来看,这背后是何人?”林予鹤问。

林述之觉得自己好像出了一层冷汗,风一吹,将父亲淡泊的问话也吹过来,身上立刻就泛起入骨的凉意。

“三……肃王殿下……”

林述之的声音很小,立刻就被萧萧竹丛声盖住。

东宫藏着什么东西,陛下或许发现了,或许没发现。

但陛下意识到,这朝堂上有人的胳膊伸得有点太长了。

立太子,封肃王。

是警告,是制衡,也是打压。

林述之忽地缓过神来,并不愿就此接受这一推断:“可是,这也不能断定,这就是由宋清而起的。”

“为父当然清楚,说这些也并不是一定要将罪名按到他身上。”林予鹤起身走到自家孩子身前,摸着他的头宽慰。

“是或不是,他都立在暗涌之中了。你自己也说,利锁名缰,何用萦萦。所以为父希望你想清楚,他会走上什么样的路,你又想走什么样的路。”

“既是友人,你们是否要并肩前行,会不会分道扬镳,甚至背道而驰……”

“父亲,我……”林述之低着头,心中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

“没关系,孩子,你还有时间想清楚,”林予鹤轻声道,“人生不过数十载,为父希望你能照着自己意愿而活。”

耳边是父亲柔和的声音,林述之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宋清到了国子监后的种种。

摔下马的罗旭,起疹子的五皇子,输给她的方钰,甚至断了腿没了前途的宋霖。

若他们之间有什么相同之处。

那就是他们都和宋清并不交好,甚至结有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