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宋章已经出发,宋浅也收拾好行囊,只等两日后北行。
天色昏沉,雨声淹没世界,挡住了姐妹私话。
一道瘦弱的人影出现在雨幕中,来人佝偻着身子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袭灰袍覆盖全身,但隐约见其瘦弱的身躯。
那人焦急又小心翼翼地踩踏着深浅不一的水坑,最后来到了宋清的窗前。
宋浅抬眸看了一眼,对窗外的一个方向摆了摆手,对面厢房窗边的一道人影没入黑暗中。
慧娘的目光在面前的双子身上来回扫了扫,最后将怀中的东西隔窗送入室内。
丝绸的包袱被抖开,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珠钗头饰散了一桌子。
“请宋公子救我与腹中孩儿的性命。”慧娘摘了外袍,露出沾了水珠的清瘦面庞,双眸通红泪珠滚滚而下。
宋清另外拿了个杯子倒了杯茶,语气凉薄彻骨:“你是我父亲的妾室,又与我的大伯私通,你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便要与我兄妹二人争夺宋府地位,你为何觉得我会帮你?”
慧娘身体微微颤抖,咬唇道:“公子若想害我,大可以直接捅破我和宋章的事,何必提醒我。”
二人说话间隙,宋浅开门将慧娘请了进来,另取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宋清捏着那金银珠玉中的一只银簪放在眼前打量,叹了口气问道:“这孩子,你一定要生下来吗?”
慧娘抚着腹部,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开口:“其实,在来到宋府之前,我有过一个孩子,是一窝流匪的,至于是谁的,我已记不清。后来,是你们的父亲剿匪,将我带了回来,路上查出身孕,又在路上小产。”
“我那时懵懂,只觉得浑身痛,身体是痛的,心里也是,可又莫名觉得痛快,我为何要生下那匪徒的孩子?”
“可这次有孕后,我又总忍不住想起那个孩子,是不是他又回来了,是不是他真的很想让我做他的母亲。我没读过什么书,但听过一句稚子无辜,他既然来了,那我就应该生下他啊。”
慧娘说罢喝了口水,神情变得悲悯又讽刺,她道:“有时,我又觉得自己恶心,是不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只会怀上不正当的孩子的女人,我不知道……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我想做夫人,我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好的人生,这有错吗?”
“可是宋章他,护不住我,也护不住这个孩子,等老爷离开京城时,怕也就是我们母子死在李韵手中之日吧。”
“宋公子,我不想死,至少,我想让孩子活,宋公子,求你救我。”
慧娘说罢在宋清面前跪下,宋清侧身避开了这一跪,将手中簪子放下,道:“明日我兄妹与人有约,你扮作侍女的模样同我出府。”
她们院子里除了两个洒扫仆役,只有三个贴身的人,一个是她们的母亲留下的侍女,名为絮娘,她收了折月为养女,,她们的母亲当年还捡来一个名为阿沐的护卫,是个简单木讷天赋好的少年,他们四个算是一同长大的。
慧娘一愣,明白宋清已经答应救她,连忙应了下来。
宋浅终于开口问道:“这孩子几月了,怀孩子前,同我父亲行过房事吗?”
慧娘没想到这话会由宋远的亲生女儿问出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后才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恨我,我是你们的父亲的外妾,又背叛了他……”
宋浅只是笑,拿了件宋清的披风给她系上,不以为意地道:“不管是我那父亲还是宋章,他们的女人,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你一个孤女,能选的路并不多。”
宋清点着桌上的东西能换多少钱,顺口道:“明日我会让人给你送衣服,带你出府的。”
折月送慧娘离开,回屋关上门后不解地问道:“公子,她既这么有钱,为何不自己逃跑呢?”
宋清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不无惋惜地道:“她自来到宋府就从未出去过,这几年失去不只是自由,还有生活的能力。”
“我不懂。”折月摇了摇头。
“这里的东西只有首饰,基本没有银钱,她一个几乎从未出过府的人,能逃到哪去呢?东西往哪典当,出京的门在哪,住宿客栈填什么身份,如何逃过城门口的查验,哪家铺子不是宋家也不是李韵娘家的,有孕之人受不得颠簸她靠双腿能走到哪,若又遇到匪徒了该怎么办?我们还算熟悉的京城,在她眼中怕是和兽窟一般。”
“公子是说,她已经没有一个人生活的能力了吗?”折月觉得身上出了些冷汗,“原来困住一个女子这样简单……”
宋浅听着折月的慨叹,眸光闪过冷意,抬手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房间。
同一院子中,两个人房内的烛火都亮了彻夜。
第二日中午,宋浅和宋清一同出了门,毕竟宋浅要离京,总是要和京中好友见一面的。
正是饭点,京城内最大的酒楼华光楼已然是人声鼎沸,二人被带往楼上包间,宋浅进门,包间内只坐着一个女子。
和宋浅差不多年龄的少女身着红装,马尾高束,五官明媚可爱,只是她看到宋浅后立刻脸色一沉,端着酒杯别过头去了。
裴安然,宋浅为数不多的闺中友人。
裴父和宋远是旧友,亦是凭军功白手起家,老来得女,战死沙场后,圣上为悼慰,特封裴安然为郡主。
宋家封侯前,许多世家小姐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肯与宋浅结交的。
此一面,恍若隔世,宋浅想起对方上一世的悲惨结局,心中思绪翻江倒海,不顾裴安然的不满,扑上前去将她抱入怀中。
“宋浅!你别搞这套!”裴安然还在因为好友不与她商量就要离开的决定而生气。
宋浅不回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只有你来了吗?”宋清在旁边坐下问。
看到宋清,裴安然更生气了,怒道:“你别说话!”
宋清缩了缩脖子,刚挨到椅子的屁股又抬了起来,咳了一声离开了包厢:“我,我去接一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