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等孟绮想好要把宋柏墨这个乔迁宴以什么方式摆时,却接到了诚王府的帖子,诚王妃要过生辰,而且诚王妃生辰的第二天,就是孟绾出嫁的日子。
碧波堂里,宋承泽看着捏着帖子的孟绮,轻声道,“既然墨哥挪院的日子已选好,不如就让林氏张罗着。至于宴请,你什么时候得了空什么时候再弄就成,毕竟还是诚王那里更重要。”
孟绮也是这个意思,“您是怎么做到的?”孟绮一脸佩服地坐了下来,这是她第二次到碧波堂来,却是第一次到宋承泽的内书房的正房。
碧波堂建在内宅的西南角,是府里地势最高之处,只院门就需要往上走五六级台阶。占地很大,并不只有一间屋子,而更像一处私宅,有外院,有内院,还有花园和池塘。且有一个单独的院门,可以直接通往侧门的大街上。
孟绮对碧波堂的关注并不多,这些都是昨天汪成海告诉她的,现在想想,有时宋承泽没在外院,却也没见他回内宅,第二天却出现在校练场,怕是直接从碧波堂对外的院门进出的。
碧波堂正房一共两层,下面五间,楼上全是书籍,孟绮不知道其他屋子是什么布置又是做什么的。只她现在处的房间收拾的极为雅致,夏天已至,黄昏时分,敞开的后窗正对着碧波堂的花园池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水塘里喝水。水塘上还架着一座木桥连着两岸,塘边的杨柳随风轻摆,衬着夕阳似画一般。
宋承泽听着孟绮问完这一句便没再吱声,他倒上茶再抬头,瞧着孟绮已走到后窗处,正看着外头的景色出神。
宋承泽端着茶杯走了过去,两人并排站在窗前,不大的窗棂里,宋承泽一袭靛蓝长衫,头发挽成半髻,余下的披在肩上,有风吹过,微微拂起,带来阵阵的干草香。清俊的眉眼凝视着池塘里低飞的鸟儿,嘴边噙着一抹淡笑。
孟绮一身天水碧的绫襦配月白色长裙,乌黑的青丝在脑后绾了个纂儿,戴了朵珊瑚绿松石珠花,天边的晚霞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淡金色的轮廓,五官比平常更显柔美。
两人依窗而立,美的似一幅画。
突然,那鸟儿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样,呼地一声飞起,周边丛里的也似被惊醒,呼啦啦飞出一群,振翅而起。
孟绮啊了一声,伸出手一指,“快看,是它带的头,难不成这些都听它的指挥吗?”声音里带着高兴与惊喜,右手不自觉地扯上了宋承泽的袖子。
宋承泽转头看她,光影将她浓密的睫毛打在眼底,清亮的眼眸里有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灵动与俏皮,微启的朱唇露出雪白的贝齿,那样的鲜活和充满生机。
宋承泽只觉胸膛里好似被什么塞满一般,胀得鼓鼓的,又是暖暖的。他又低下头看着孟绮扯住自己袖子的莹白的小手,手指甲并没有染色,泛着健康的红润,手上也没戴任何饰品,干干净净的叫人舒服。
孟绮说完,没听到旁边人回话,手上又用力扯了一把,“是不是它带的头呀,我瞧是好似它,您看到……”孟绮一转头,正看着宋承泽微笑地看着她。
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好似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孟绮的个子不矮,比孟绢和孟绣都要略高一些,宋承泽在男子中算是中等略高,两人站在那里,出奇的和谐。
孟绮一瞬间跌入宋承泽的双眸中竟有片刻的失神,她前世今生都从未见过比宋承泽更漂亮,更深邃的眼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拖入其中,无法自拔。
孟绮感觉自己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莫名觉得空气压得厉害,她急急地转过头,拿出帕子在颊边扇着,似乎觉得不妥,又放下手,双手攀上窗框上,用力地抠着,感觉指甲都要抠进去了。
宋承泽也从一瞬的失神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天边,忍不住自嘲一笑,这是怎么了,倒好似吓到小姑娘一般。
“那是野鸭,年年在这边做窝,是这片池塘的常客。不,应该说它们才是主人,遇上池塘水少时,胡昌盛还要操心给它们寻食儿。你刚刚说的那只我没瞧清楚,但它们中一定是有老大的,院子里的人一定认得,哪天指给你瞧,看你说的对不对。”
孟绮呼出一口气,调节自己心绪,感觉心情平复了很多,才干巴巴地道,“嗯,好。”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敷衍,随口道,“我见过野鸭,只是还是那种刚刚孵出来的,毛茸茸的样子。”然后,孟绮就把当年去西宅,丫头为了讨好她而弄的那一窝野鸭的事说了出来。
宋承泽听完,柔声一笑,“原来你喜欢这些东西。”
孟绮嗯了一声,“我自来不喜欢那些金钗银饰的,更不喜欢花花绿绿穿的戴的。就喜欢那些新巧的东西,什么山上的,地里的,路边长的,有生机的我都喜欢。我院子里的野鸡,鱼缸里的乌龟还有廊下的小鸟都是我三哥哥寻来的。我二姐说我就应该生在庄户人家,推开门就能出去疯跑,一身泥水一身土的还高兴的很。”
孟绮一边说一边又向外望去,嘴角微翘,那个肉肉的小下巴上染着红霞,她好似看到那样的生活场景,眼里有满满的憧憬与满足。
“您吃过桃花鱼吗?”孟绮转过头,眉毛上挑,眼里带笑。
宋承泽摇了摇头,“别说吃过,就是听都没听过。”
孟绮一乐,“是不是叫桃花鱼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小鱼只有在桃花盛开的时候才有。我娘在茂山也有一个庄子,不大,连佃户都没有。只庄头带着他两个儿子一家子看管着。年年的出息就是那些桃子,他非常会经管桃子,每年送回怀南侯府里的都要比其他地儿送来的大且甜,汁水多的,下口的时候都要小心一些,不然会溅出去好远。”
孟绮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即声音有些低落,“有一段时间,我娘身体不好,每年桃花开的时候,她都会带着我去那庄子上住上一段时日。我每天里跟着庄头的小孙子和孙女出去疯跑。尤其是喜欢桃林里那条小溪,又清又长,整整绕了桃林一圈。被风吹下的花瓣飘落到小溪中,远远都能闻得到花香。庄头的小孙女手极巧,她会用桃枝编花环,戴在头上又香又好看。”
孟绮一边说一边伸手比量着那花环的大小,又往头上比了一下,然后咯咯一笑,“我那个时候每天都要让她编,晚上睡觉都不让刘妈妈取下来。我娘搂着我笑,说是若天天编,桃子还吃不吃了。我才知道,原来一朵花就是一颗桃。知道后,我就不让她给我编了,我怕吃不到桃子。看着那被风吹落的桃花,我急坏了,还从小溪中去捞那花儿,想要把它重新放在枝头。”
宋承泽听到她这样说,仿佛看到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认真地把水中的桃花重新放回枝条上一般。他甚至能想到她当时的样子,一定是梳着两条小辫,戴着美丽的花环,露着无肆的笑容,欢快的让人眩目。
宋承泽甚至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孟绮生一个女儿,会不会如她那般一样呢?宋承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连忙去看孟绮,孟绮依然盯着窗外,宋承泽呼出一口气来,好似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不免摇头一笑。
“庄头的小孙子见我不去摘桃花了,就带我去小溪里捉鱼。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活鱼,那条小溪很奇怪,别的不多,只那样的小鱼却特别多。白白的,长长的,有这么长。”孟绮伸出手比量了一下长短。
“它白的好似透明,我看着他们捉上来,吓坏了,不敢去摸,只远远地瞧着他们把它烤熟。我原是不吃的,看着他们黑黑的手,还有那焦焦的鱼,我想象不出它是什么味道。可它又实在太香了,他们居然就那样吃了下去,都不吐刺的。我问起来时,他们笑我,说那鱼本身就是一根刺,且特别的软,烤的火候到了都酥脆了,哪里用吐。”
孟绮说到这里,扑哧一笑,“ 当时真是纠结极了,又想吃又不敢,最终也没能抵挡住它的诱惑,小小吃了一口,居然那样美味,我发誓,那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美味的食物。拢起的火被庄头寻了来,发现我们在烤鱼,而我在吃鱼,他吓坏了,怕我吃坏了肚子,巴巴去与娘谢罪。娘却看着我小花猫一样的脸,笑着道没事,又问我好吃吗?”
王氏那个时候带她去庄子上其实是因为父亲孟渊一个又一个往院子里弄女人,有那得宠的还要时不时地出来蹦跶两下,虽然王氏不在意,但终归膈应。孟绮眯起眼睛,突然就想起当时的场景来,又想到前世王氏最后时光里,那苍白消瘦的脸庞。莫名的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只宋承泽站在她身后,并没有瞧见。
孟绮伸出手,轻轻抹去泪水,“当天晚上,娘就让庄头去抓那大些的鱼,让刘妈妈用面裹了炸着吃,又香又酥,我整整吃了一盘子,我当时还挽着娘的手告诉她,以后我天天给她捉鱼吃。后来,庄子上也送过几回到府里去,再那样做出来,我却吃不出当时的味道,许不是亲手捉来的原因吧。”
宋承泽听出孟绮最后几句话情绪的低落,他略向前探了探身,正瞧见孟绮扒在窗框上的手上有未干的泪痕,宋承泽刚刚还微弯的唇角,瞬间轻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