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泼墨般笼罩着弹汗山南麓。
狂风卷着鹅毛大雪,肆无忌惮地抽打着山岩与枯草,发出凄厉的尖啸。
能见度极低,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白。
王鹤如同一块融入环境的岩石,半跪在背风处的雪窝里,身上的皮裘早已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他仔细观察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鲜卑牙帐轮廓,那里透出零星微弱的火光,如同风中残烛。
天黑之前,他与麾下的“猎鹰”便已抵达此处潜伏。
寒冷仿佛要渗入骨髓,但他纹丝不动,气息悠长,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几道同样裹着厚重皮毛、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
“头儿,北面、西面、南面预定路线上的哨探,共计三十五人,已全部处理干净。”
其中一道黑影低声汇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没有任何动静,未惊动任何人。”
王鹤微微颔首,并未回头。
“三路大军的位置?”他问。
“黄将军与郭将军部已按时抵达预定位置潜伏。”
“关将军所部,因绕行路途最远,风雪阻碍,回报还需近一个时辰,方能抵达东面预设阵地。”
一个时辰……
王鹤心中迅速盘算。
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
不能再等了。
等关将军到位,再发起进攻,留给冲杀和清剿的时间就太短了。
必须在天亮前,将这场大火彻底点燃,将混乱彻底搅起来!
他想起了临行前戏志才那双在烛火下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以及那看似随意的嘱咐:
“雪夜,地面反光,会比寻常夜晚更亮几分。你们潜行放火,须得小心。若能在衣物外覆上一层薄冰,冰面反光,不易沾雪脱落,或可与雪地融为一体,更难被察觉。”
此刻,这句提醒显得尤为关键。
“传令下去,”王鹤的声音冷硬如冰,“所有人,准备‘冰甲’。”
“半个时辰后,动手!”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
“猎鹰”的成员们没有丝毫迟疑,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找到附近一条被冰雪半覆盖的小河,用随身携带的短匕凿开冰层。
刺骨的河水冒着寒气。
队员们咬着牙,将自己外罩的皮裘下摆浸入冰冷的河水中,然后迅速提出。
湿透的皮毛在接触到零度以下的空气瞬间,便开始凝结,发出一阵细微的“咔嚓”声。
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壳迅速覆盖在皮裘表面。
寒意透过皮毛,直侵肌骨,让人忍不住打颤。
但所有人都只是闷哼一声,默默忍受。
很快,数十名“猎鹰”成员,都披上了一层反射着雪地微光的“冰甲”,如同雪地里潜行的幽灵。
“分三队,”王鹤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西、北、南,三个方向,按预定计划,直插牙帐外围,点燃所有能点燃的东西!”
“记住,动静要快,火要够大!”
“是!”
低沉的回应之后,三队人影如同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没入风雪弥漫的黑暗之中,朝着不同的方向潜行而去。
…
弹汗山鲜卑牙帐。
连绵的毡帐在风雪中瑟缩着,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野兽。
绝大部分毡帐早已熄灭了灯火,里面的鲜卑士兵和牧民,大多已抵不住困乏和寒冷,沉沉睡去。
只有靠近中心王帐的几个较大的毡帐,还隐隐透出火光,伴随着模糊的喧哗和女人的嬉笑声,那是属于部落头领们的特权。
帐外,风雪依旧狂暴。
几支负责巡逻的鲜卑队伍,缩着脖子,裹紧了身上的破旧皮袄,有气无力地在帐篷间穿梭。
“这鬼天气,还巡逻个屁!”一个巡逻兵低声咒骂着,将冻僵的手揣进怀里取暖。
“谁说不是呢,冻死个人!风雪这么大,哪还有什么敌人?”另一个抱怨道。
“就是,我看单于就是被汉人吓破胆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小声点!你想死啊!”
巡逻队走走停停,与其说是在巡逻,不如说是在应付差事,他们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如何抵御寒冷和抱怨上,对周围环境的警惕降到了最低点。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黑暗的风雪中,有许多穿着冰甲的身影,正利用帐篷、草垛和地形的掩护,如同最灵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逼近。
就在这时——
呼!
南面牙帐外围,靠近堆放草料和杂物的区域,一团橘红色的光芒猛地撕裂了黑暗!
火苗借助风势,舔舐着干燥的草料和木材,迅速膨胀、蔓延!
“着火了!南边着火了!”
最近的一支巡逻队终于发现了异状,惊慌地大喊起来。
然而,他们的呼喊声还未传出多远,几乎就在同时——
呼!呼!
西面!北面!
另外两个方向,几乎在同一时间,也腾起了数道冲天的火光!
火头选取的都是帐篷最密集、或是堆放着易燃物资的区域。
烈焰在狂风的助虐下,发疯似的跳跃、扩散,将大片大片的毡帐吞噬!
夜空被映照得一片诡异的血红!
无数火星随风狂舞,如同死亡的精灵,飘向更多的帐篷。
凄厉的警锣声终于被敲响,但已经晚了。
沉睡的牙帐被瞬间惊醒!
惊恐的叫喊声、牛马的嘶鸣声、帐篷燃烧的噼啪声、人们慌乱的奔跑呼号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撕破了雪夜的寂静,化作一片末日降临般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