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抚恹太累了,他在很早前丧失了自己的情感,终日浑浑噩噩,没有盼头的活,又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审判自己。
直到连呼吸都需要动用全身力气,呼出的每一口气里都藏着他的疲惫,无力的手脚再也无法抬起,沉重的眼皮像压上了一千块金。
夏轻梨没有询问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为什么打人,为什么哭,为什么终于愿意表达自己的痛苦,又为什么会这样痛苦。
楼上转角处的人影半垂着眼,衣角被他抓的满是褶子,牙齿打着颤,精神和身体绷的很紧,就连背脊也被他扯得像一把笔直的尺子。
良久,他的背被压垮似的弯下去,形成一条弧度格外优美的线,单薄的衣物遮不住对方突出的脊柱,抵着身后坚硬的墙。
太阳终于全部落下,那样暖和,却让人觉得冷的彻底的一天,就快结束了。
谢抚恹在夏轻梨的怀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内没有亮光,黑漆漆的一片。
夏轻梨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头,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背处,没有看手机,正安静的看着落地窗外发呆。
沉重的眼皮眨了眨,谢抚恹轻轻握住了夏轻梨放在他头上的手。
夏轻梨低下头,笑着看他,“醒啦?”
停顿了片刻,夏轻梨又将视线转回窗外,似乎是在思索着些什么,最后才说。
“你一直没回家,他有点担心,过来找你了,在楼上,你去看看吧。”
夏轻梨没有明说是谁,但这个人实在不难猜,谢抚恹听后没有立马站起身往楼上走,而是又在夏轻梨怀里躺了几分钟才慢吞吞的直起身。
走上楼梯前谢抚恹往身后望了一眼,萌生了想要退缩的心思。
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梦,不是梦醒后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一个幻境。
所发生的一切,都真实又尖锐的刺痛着他。
走上这步台阶,他该怎么面对温也悸呢?
不走上这步台阶,楼上的温也悸就永远的留在房间里了吗?
可谢抚恹还是踏上台阶了。
他要去找温也悸。
缓慢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阶,走廊里开了一盏刚好够照明的小灯。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谢抚恹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搭上冰冷的门把手。
推开门,屋内没有开灯,温也悸站在那块他站过无数次的落地窗前,月色从大开着窗纱前透进屋内,窗外一览无余,黑透的天空中没有星星,四周多的是树木,安静的落针可闻,远方的山里是一片粉白色的灯,被隐入无尽的黑暗之中,成为白茫茫的一片。
听见开门声,玻璃窗前的人没有动,他仍看着窗外,不曾回头。
走廊外的光投射进屋内,在谢抚恹脚边留下一个暖黄色的折角,很久很久,温也悸才终于半转过头看向他。
他的半张脸被月光轻照,拢上一层光,侧头时光线的变化让他看向谢抚恹的半张脸完全被黑暗覆盖,什么也看不清。
温也悸看了他几十秒,又或是几分钟,没有人先挪动脚步,也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缓慢的脚步声终于在这间空旷的脚步声里响起来,温也悸终于完全隐入黑暗,站在距离他四步远的对面。
谢抚恹只是一直站在门口处。大脑里充斥着无数个未曾听过的声音在问他,“你不接受有人爱你,为什么?”
那些尖锐凌厉,被刻意拖长,不怀好意的声音充斥在大脑里,整个房间都是黑影幻化成的黑团,它们凝聚在一起,又从整体分散开,越来越多,在各个地方游荡。
它们穿过他的身体,对他狞笑,看不清五官,却又好像正对他张着血盆大口。
玻璃,天花板,墙壁,到处都是那些东西。
终于,他们朝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奔去了。
他们吞噬掉温也悸的五官,站在他的身后大笑,来来回回的穿梭过温也悸的身体。
温也悸的眼睛没有了,脸和身体也残缺起来,像被那些黑团吃掉了,只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各种颜色混合的光斑。
靠墙处的架子被人推翻,物品被一下子扫到地上,叮铃咚隆的一阵乱响后,一声痛苦的嚎叫毫无预兆的从卧室里传至整个楼层。
“——我不接受!!!”
常年积攒的痛苦和崩溃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谢抚恹终于疯了,他尖叫着回答那些不停响在脑海里的声音,试图把那些声音在脑海里撕碎,尖叫着抗诉。
“——我、不、接、受!!!”谢抚恹一直无意义的重复着叫喊着这句话,势必要让脑海里的每个声音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他的抵抗,“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抗衡是无用的,脑内的声音只是笑的更加狂妄,温也悸的身体已经完全被黑影吞噬,只留下一块人形光斑。
谢抚恹死死盯着那块早已看不清脸的光斑,猛的冲了过去。
腰被搂住,他吻了上去,仅仅只是双唇相贴,双手扶着对方的肩头,身体紧靠,挨得俩颊满泪,唇齿间是咸涩的泪水,望着对方的眼睛里只剩迫切无望。
他是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
谢抚恹紧闭着的眼睁开,他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只能用手去摸寻对方的的眼睛。
触及温热,轻轻颤动地眼皮,他仍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谢抚恹颤抖着的手慢慢挪动到对方的眼角,自己的眼眶又溢出两滴眼泪。
他看不清温也悸。
五岁的温也悸只留下了一个被他改变过的他,十五岁的温也悸只留下了转身离开时模糊的光晕。
十八岁的温也悸……
十八岁的温也悸只愿意留下他给的爱了。
到底要多少岁,温也悸才愿意留下。
愿意留下自己,愿意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