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思园。
林清婉看着小几上四样菜式和一盘包子,好半天回不过神。
是春天才有的野菜,也就富贵人家有冰窖能存一些,这儿做出来简直比山珍海味还要难得。
辣拌蕨菜、蕨菜炒腊肉、香椿豆腐,还有一道野笋,包子是野葱拌肉,蒸得透,皮儿都透出油花,简直香迷糊了。
林清婉眼睛都亮了。
江肃见状,掰开一个包子喂过来。
林清婉下意识后躲,看着父亲平日提笔的双手此刻捏着包子,“快趁热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清婉五脏六腑都被包子的热气熏到,眼眶也湿漉漉的,盯着他直看。
江肃却好似没懂,眉梢眼角带着笑,“吃啊。”
林清婉匆忙低头,就着父亲的手咬了一口包子,然后侧过脸把眼泪抹在枕头上。
“怎么样?”
她咀嚼得很慢,把蜂拥的情绪也一并咽下去,“这个时候哪里来的野菜。”
“镇子上有姓庄的员外,他年年花一笔钱购置冰块专门存放野菜。好在他知道我是丞相,没敢狮子大开口。”
“否则让人知道我出高价买了野菜,御史往陛下面前一说,隶部好歹得光顾下相府账本了。”
林清婉意外,“您去水源镇了?”
江肃夹了一点蕨菜腊肉放在掰开的包子上,“安葬蔺屠户。”
林清婉一怔,程氏怎么对她的,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所以是父亲听着心酸才特意弄来这顿饭安慰她吗?
还是想抵消他们十五年从未寻过她的不安?
“这盘子下头的夹层里有热水,慢慢吃。”江肃又喂过来。
林清婉垂下眼睛,藏起心里万千思绪。
等她吃完,江肃才说,“王爷那边你不必担心,为父已经给王爷做了解释,想来王爷会理解。”
“你母亲一向溺爱阿麟,为父打算过了年就送他去静北军里头历练,也省得他总找你麻烦。”
林清婉眼里闪过一丝冷嘲,这顿饭菜是希望她别在敬王面前说江振鳞的不是。
但不管怎样,父亲用了心。
见她没说什么,江肃便知是默认了,又安顿了几句才离开。
兰园。
“她从前最想吃的是野菜和野葱包子?”林氏震惊,不解。
她没经历过苦日子,想不到林清婉又饿又冻的感觉。对她而言,山珍海味都是寻常,野菜是粗人才挖的东西。
霜红点头,“奴婢没听错,秋红姐姐就是这么说的。”
“姐姐还说,乡下最不缺野菜,家家户户都能挖到,清婉小姐却只能看着别人吃。可见从前过得十分清苦。”
林氏神色微变,“若与相府比,自然哪里都差些。”
霜红一听这语气,便没接着往下说。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江燕婉耳中,她当即摔了杯子,“她这是借着几样野菜提醒所有人我占了她十五年的富贵!”
她不敢埋怨江肃,“知道父亲疼她,变着法儿给我上眼药。”
夏言最怕的就是好几个坏消息一起来,自己没说完呢,小姐就生气了。
“大小姐,您先别动怒。王府也有消息了。”
江燕婉眸中愁色一散,带了几分期许,“王爷回信了?”
昨日母亲和她谈过后,她辗转难眠,早晨便给敬王写了陈情信,还带着敬王从前送她的一对海棠耳坠。
信中字字句句出自肺腑,把自己都写哭了,她觉得王爷一定会动容。即使还觉林清婉新鲜,也必然不会真的不要自己。
夏言不敢看她,“没、没回。是王爷派了御医来给清婉小姐看伤。”
江燕婉的期许刹那阴暗如不见底的深渊,她都那样不顾清誉写信表白了,还要她怎么做!
林清婉,你怎么不去死!
你死了,王爷就没办法了。
见她满脸阴霾,夏言弱弱劝道,“大小姐,其实王爷虽亲近她,可从没透露过半点让她进王府的意思。以前王爷宠个青楼花魁不也是这样。”
“外头都说只是玩玩她罢了。”
江燕婉冷道,“不一样。那些卑贱的女人没有家世背景,跟了王爷后逐渐都消失无踪。林清婉不一样,她是相府小姐,父亲有心护她。加上母亲所说···”
她顿了一下,“父亲会捧她上位的。”
夏言这才意识到严重性,“那小姐岂不是毫无胜算?”
“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江燕婉倒没动怒,眼里勾着阴森冷意,“她一回来就失了母亲和阿麟的心,父亲不过是个利字当头的。”
“这几次看似失手,但她也没赢到什么。终归她斗不过我的。”
“你去叫府医过来。”
府医一看到夏言就不由得紧张,大小姐的身体本来就没什么,只是从尚书府回来有心躲避才装病。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这会儿叫他准没好事。
可他也不敢不去。
果然,听完江燕婉的吩咐,府医满脑子都是当初被活活打死的赖婆子。
“你怕什么?”江燕婉看着跪在面前微微颤抖的府医,“反正御医都说伤势不稳,她未必恢复得理想,不就是很有可能瘫了?”
“瘫了还不如死了。”
府医后背已经出了冷汗,“清婉小姐并不愚笨,现在相爷看得紧,王爷又等她伤好,这个时候出了事,恐怕不大好吧。”
江燕婉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笑容根本不达眼底,“是吗?这屋里只有你我,我现在有个什么,你也活不过今日。”
府医魂儿都打颤。
“你这些年私吞了多少相府采买药材的费用?你那蠢儿子都在这条线上养得膘肥体壮,你是怕林清婉死还是更怕自己绝后?”
府医连连磕头告饶,“大小姐饶命。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好。”
江燕婉冷下脸,“这不就好了。非要废话。”
有了对策,她心里才没那么堵。
但老天这次似乎也帮她,因为夏言回来说,江振鳞让人去找的那个书生有消息了。
东宫。
赵琮处理完政务已经过了午时,嬷嬷也哄枫儿睡了午觉。
他倒是能安心休息会儿了。
仓盈等他用过膳食才慢慢说道,“大理寺卿递呈了卷宗,只等您过了目便能结案。”
赵琮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难怪高尚书今年没推举他的人上来。”
“那殿下的意思是?”
“不必给孤看了,批下去就是。”
仓盈点头。
赵琮又问,“听说她伤了腰,七弟让御医看过也不顶事?”
“是被江少爷踹了腰心,额角也撞在桥栏上,听说已经在床上爬了几日,不能动弹。”
赵琮长眉微蹙,这么严重?
“静北军里头有个姓肖的千户出身正骨世家,让童笛带过去看看。”
童护卫接到命令时,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带人去?”
仓盈点头,“对,别提太子爷的名号。”
“这是太子给的批条,下午就可以去静北军调人。”
“不是这个问题。”童护卫人高马大,居然跟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般无助摸了摸后脑,“我、我和清婉小姐没来往,好端端怎么知道她受伤,敲开相府大门怎么说啊?”
仓盈抿唇,“你问我,我哪儿知道。”
“仓公公,你可是太子肚里的蛔虫,你得帮我。”
仓盈翘着尾指推开他扒拉自己袖子的手,“你还是太子的亲信呢,自信点,你可以的。”
童护卫一脸懵,不顾旁边侍卫的眼神,无助喊道,“我、我真不行。”
四周笑声顿起,还有人起哄,“童护卫,男人不能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