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以后,”杨戬低声开口,声音贴着她耳边,像碎玉击雪,带着不容抗拒的寒意,
“不准再离我半步。”
冷漠的少年盯着她,像一头困兽,冷静而危险,却在她眼泪落下时,忽然有了一丝慌张——
那一刻,他像在赌,赌她会走,赌她其实从头到尾,也只是朝他笑笑,便转身投入另一场更合时宜的权谋游戏。
美人儿愣住。
“你若想在这深宫活下去,”他低头看她,目光沉沉,“就只能是我的人!”
那一刻,她眼神深处的雾散了。
她笑了。
笑得软,却又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杨戬没有说喜欢她。
只是那日她答应做他的人以后,凝露殿忽然就多了很多东西。
云缎做的衣,金步摇,凤尾襦裙,秋水瑶钗。
阿瑶随口说一句:“这珠子好看。”
第二日,便堆了满满一匣。
她说这颜色太冷,他就命人重染,全城的绣坊一夜通灯。
他从未说一句情话,只是低头替她描眉的时候,手比那柄执过千次的剑还稳。
阿瑶坐在铜镜前笑他:“殿下,您可真认真。”
他淡淡嗯了一声,却垂着眼,没有看她笑的倒影。
他怕自己会失控,会把她困得太紧——像困住一只金丝雀。
可他还是带她出宫去了长安城。
是微服,是夜行,是花灯初上的三月初七。
阿瑶穿一件粉色襦裙,藏在人群里偷偷扯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快看,那盏灯像只凤凰。”
他低头看她,看她眼里有灯光,嘴角有糖。
他想,这城太大了,她却只看他!
灯火万家,长安喧嚣,可他只听得见她笑。
他们去放纸鸢,是她吵着要放的,纸鸢是她自己画的,红色的,尾巴像焰火。
——阿瑶说这是火麒麟形状的纸鸢。
——我没见过火麒麟,但那纸鸢看起来像一条红色的大泥鳅。
——罢了,阿瑶说啥就是啥吧。
小黑狗“啸天”也跟着跑,一边吠一边追着纸鸢的影子,小短腿飞快,耳朵晃来晃去。
她一边笑一边喊:“啸天别扑它!你别追了,你追不到天上的纸鸢的!”
啸天:
——我懂了!阿瑶在夸我演技好!我今天要是真跳,她那纸鸢能不能飞得起来都是个问题!
——不过你们为什么要虐狗啊,算了,为了主人的幸福,我上演技了!
那小狗却非要和天一争,扑腾地跳起好几次,摔在杨戬靴子旁边,哼哼着蹭他的脚。
阿瑶脸上红扑扑的,拿纸鸢线递给他。
杨戬说:“你放线太猛了,它飞得太快,我怕它飞走。”
她偏头看他,唇角一勾,轻声回:“那你不放,它就飞不起来啦。”
他没有说话。
只是低下眼,慢慢松开了手里的线。
那纸鸢飞得极高。
高得像要挣脱命运的缰绳,飞出这天地桎梏。
杨戬仰头看了一眼,半晌,然后低头看她——她正蹲在地上揉啸天的耳朵,眼睛亮得像春水。
他心想:
就算那纸鸢真的飞远了,她也会回头的。
·
直到一个春末的午后。
皇朝宫闱深处,兄弟夺嫡,朝局翻云覆雨。
毒箭淬的是鹤顶红,七步成血,十步断魂。
箭入肩胛,血花炸开!
杨戬却咬紧牙,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用剑撑着自己,跌跌撞撞地,一步步走回凝露殿。
——不是回殿,是回她身边。
他没有倒下。
只是咬着牙,从马背上翻下来,一步一跪,踩着春泥往凝露殿的方向走。
路很长。
他记不清自己倒了几次,又爬起来几次。
只记得天越来越亮,风越来越暖,他胸口的血却越流越冷。
他从没想过,临死之前,会这样想一个人。
凝露殿到了。
杨戬靠在门边,抬手想推开,却几乎没力气。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远远奔来。
啸天扑了过来,一头撞在他膝盖上,“汪”地叫了一声,尾巴疯狂摇着,眼里是慌张。
他慢慢转头,看见她奔着朝他跑来。
阿瑶的发散了,鬓边风吹得很乱,耳边那只白玉坠子随着跑动晃了晃。
只有一只。
杨戬毒发,浑身疼,他却竟然忍不住笑了。
“……我送你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他嗓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手一抬,指尖却在半空抖了抖,什么也没碰到。
他想说:“我明天再给你打一副新的。”
可“明天”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她冲过来接住他,桃花色的裙摆一晃,如落樱飞旋,袖口拂过他冰凉的面颊,带着一丝颤抖的暖意。
“你流了很多血……没事的,马上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轻,像风中哽咽,眉眼急切得发红,漂亮得像一场被雨淋湿的画。
他靠在她怀里,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睫毛微颤,像将熄的星火。
可就是在那一瞬,他忽然觉得——她怎么那么亮。
亮得不像人间。
她整个人都在发光,肌肤透着薄雪似的冷白,眼睛澄澈得像映着月华,连那泪水都晶莹得不真实。她低下头来,发丝滑过他颊侧,像云落了一缕。
她贴近他,手指轻轻覆在他胸口,那地方血流如注,染红了他一身玄衣。
而她的掌心,却缓缓溢出一抹淡淡的紫光,温柔、绵长,像静水流入裂壑!
“……杨戬,别怕。”
他目光微动,瞳孔微缩,只觉胸口一震,原本撕裂的伤口竟在那光芒中缓缓愈合,血液倒流,剧痛消散,连意识也被一股温热轻轻托住。
他怔住了。
杨戬盯着她,嗓子发哑,像是用尽力气,才低声问出口:
“……你到底,是谁?”
美人儿明眸流转,指尖点了点他胸口已经愈合的地方,歪着头想了想。
然后认真又俏皮地说:
“阿瑶是……”
她顿了一下,唇角一扬,笑得眼睛弯弯的:
“是桃花精呀!”
她说得极轻极快,像怕他不信,又像是在故意逗他。
“就你庙后面那片桃林里生出来的,春风一吹,我就落下来了。”
“谁让你不早点去庙里走一走,说不定还能早几年遇见我呢?”
杨戬怔住几秒,眼里浮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错愕。
美人儿眼尾一点红,唇角一点甜,仿佛整个人都是从枝头刚落下的花。
——他从来不是会笑的人。
可那一刻,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嘴角竟弯了。
他想,阿瑶果然不是凡人。
连撒谎,都好看得不像话。
她是真的漂亮。
·
杨戬伤好了。
在阿瑶日日为他煎药、拭额、送粥的照料下,竟然不出三日,胸口的肌肤就已经完好如初。
于是,他托人去玉器坊,找最好的玉匠,重新打了一副白玉耳坠。
和她耳侧那只遗落的,一模一样。
他亲自挑的玉,雪脂般温润。玉匠说:
“这玉啊,不多见。得是命好的人戴才镇得住。”
他低笑了一声,捏着玉坠看了半晌,唇角有笑。
——她的命当然好,阿瑶可是桃花精呢。
他捧着玉盒,步子轻快地往她寝宫走,连啸天都觉出他今日心情极好,在他脚边欢快地蹦来蹦去。
直到,他转过那扇熟悉的寝宫,抬脚,刚要踏进去。
却看见——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推开了她的门!
那是一个红衣少年。
墨发如瀑,眉目张扬,眼角飞霜,背影挺拔。
他不认识他。
但他看见——那少年一脚踏入她殿中,眼里满是灼热与狂喜,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将阿瑶紧紧抱住。
她没反应。
也没有立刻推开。
杨戬的心,在那一瞬,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了。
那红衣少年声音有些发哑,带着赌气的委屈与压抑的思念:
“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好狠的心……要不是你动用了仙气,吒儿都不知道你在人界……”
杨戬手里的玉盒一颤,白玉坠子在盒中轻响,仿佛碎了。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