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在一年前。”
“天帝把他从流放之地放了回来,他……他亲自来陈塘关,说当年火烧陈塘关是他走火入魔,大错铸成……”
“他还带了不少……天材地宝,说是赔罪……”
她咽了口唾沫,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他还……送来了很多丹药,说是助我养身安脉的,我……”
黎瑶低头,从床头药匣中翻出几只尚未服下的丹瓶,取出一枚朱红色药丸,指尖轻轻一捏——
“嘶——”
一缕几不可见的黑雾自丹药中逸出,在灵息触碰下迅速化散。
黎瑶眼神倏地一冷,掌心微转,将残雾封入玉瓶,语气冷得几乎没了温度:
“果然。”
“这丹药中,藏的就是仙道改咒。”
“表面是养身安脉,实则日日侵魂蚀骨。”
“他并不是来赎罪。”
“而是来——下蛊。”
黎瑶的声音冰冷如霜,落入室内的瞬间,如剑锋划破安稳的沉寂。
殷夫人怔在榻上,脸色瞬间失了血色,半晌才哑声喃喃:
“怎……怎么可能?”
“他……他说是悔过,亲自叩了我陈塘关的门,还跪了整整一个时辰,说当年是他着了魔火,失了心智,才烧了陈塘……”
“他那时候眼里都是悔意,还……还说是天帝宽赦,准他归道自省。”
她越说,声音越颤,眼中红意浮现,像是忽然被现实狠狠击了一下。
“我信了……他一开始只送些平和的灵药,我才敢服。后来他听说我病重,还送来了更多……我、我……”
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是一阵急咳,嘴角溢出丝丝血色,染在襟边。
“怎么会是他……他、他怎么下得了这种手……”
黎瑶眼神平静,却压不住眉间那丝冷意。
“这个钻心咒,不是寻常人能下。”
“要不是我识得旧术,也会被这药假象蒙住!”
“它改过数次,藏了阵息,又用了极隐的仙纹掩盖,华佗诊不出来是正常的。”
殷夫人一边咳血,一边紧紧攥住被角,眼神中浮出一种几乎绝望的惊惧: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咳咳咳!”
又是一口暗红的血涌出口中,染红了榻前锦被。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素白医袍的老者快步而入,正是——华佗。
华佗眉头紧锁,一眼看出殷夫人病情之沉,情景急切之下,他顾不得在场竟然还有一个陌生女子,他沉声开口:
“殷夫人的魂脉已断三分,若再拖延,今夜难熬,明日……恐怕就是尽头。”
殷夫人听罢,只苦笑一声:“果真是……活不过了么?”
而黎瑶站在榻前,沉静片刻,忽然缓缓开口:
“有一个办法。”
她的声音极轻,却清晰地传入殷夫人耳中。
“这钻心咒,我不能强破。不然你便会魂飞魄散。”
“但……我可以——引它渡到我身上。”
华佗皱眉一惊:“仙长,我华佗治了一辈子的病,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类似的仙门法咒,但是,这咒已入魂核,焚烧三魂七魄,如何能渡?”
“我仙体强于凡骨,又修神识多年,自可承它一段时间。”
黎瑶抬起手结印: “此咒入我身,尚可压制。”
她说着,已屈指结印,掌心符文流转,灵息悄然升腾。
华佗见状,不敢打断,只得退至一侧,全力相护。
床榻之上,咒力自殷夫人胸口涌出,化作丝丝黑线,被黎瑶一一点化,引渡至她自身之内。
那一刻,她身形剧震,指尖都在微微发颤,脸色转瞬苍白,唇角沁出一丝血痕。
而她心中,却缓缓泛起一抹冰冷的讥笑,自嘲道——
“无量仙翁……呵。”
“黎瑶啊黎瑶,看来他们下手比你想象的还要狠。”
“我三年来,早已与哪吒断得干净,他们却仍不肯放过李家。”
“真是卑劣之至。”
“罢了……”
“……既躲不过,那便去——见他一面吧。”
她的唇微微颤抖,咒力如火蛇在血脉中盘旋,灼痛入骨,而她,只轻轻阖眸。
而殷夫人缓缓平静下来,气息安稳,像是沉沉睡去。
可没有人注意到——
此时此刻,陈塘关的夜空,乌云散尽,霞光尽褪。
无人知晓,天上的赌局,早已落子!
高空之上,一层罕为人见的虚天结界之外,隐隐浮现出两道虚影。
其一身披玄金神袍,头戴玉冕,面如古月,正是——昊天玉帝。
其一则白发飘飘,脸色红润如水蜜桃,却眉心藏着讥诮笑意,正是早年被贬的——无量仙翁。
他们遥遥对视,彼此一笑。
玉帝负手而立,含笑颔首:“真是,好计谋!”
无量仙翁摸了摸自己突出的水蜜桃一般的饱满额头,嘿嘿冷笑:“我早就料到,黎瑶一定会来救殷夫人!”
“她嘴上说,不在乎她那徒儿哪吒,又是不见面,据说又是不愿相认。”
“可我们就赌——她心里放不下她徒弟!”
“龙族那边不好下手,但李府在凡界……”
“自然——好攻!”
他眼中掠过一丝恶意冷芒:“更何况,黎瑶若沾染这钻心咒,便再无可能……”
玉帝大悦,哈哈笑道:“紫微之女,再无可能问鼎神位,逆我天道!”
陈塘关夜色沉沉。
一层薄雾悄无声息地覆盖在街巷之间,天边连星光都隐了踪影,整座关城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压抑笼罩着。
而在城西,一座玲珑宝塔悄然屹立。
通体鎏金,九层浮雕,四方浮咒如游龙盘旋,塔中不时传出微弱的火光与震动,仿佛有一头怒兽被困其中,嘶吼不止。
塔门无声开启。
一道蓝色人影踏入塔中——
黎瑶眼上依旧蒙着一层雪白的纱布,手中未携兵刃,步伐却沉稳如入无人之境。
她静静走入塔中,指尖一动,周身灵息散开,瞬间便感知到——
塔内千层结界、重重锁魂之阵。
火焰滔天,灼意扑面。
那一瞬,她心神震动。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道气息,如烈火穿心而来。
——哪吒!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神色未动,指尖却微颤。
塔中——
哪吒满身汗水,赤膊之下伤痕交错,灵力在体内疯狂沸腾,如囚龙怒吼。
他披散着一头墨发,眼神里燃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李靖!!”
他怒吼一声,声音如雷:
“你还有没有良心!”
“娘都咳血了!你还把小爷关在这鬼塔里!”
“你还当她是你媳妇吗!”
他狠狠一拳轰在塔内壁,焰光炸开,却被结界瞬间吞没。
玲珑塔四周纹路亮起,锁神阵将他的力道层层削散。
这是天庭专为他所造,生克火灵,封锁本命。
哪吒再怒再狂,也不过是在困兽中狂舞。
他的肩膀剧烈起伏,喉咙一阵干痛,却仍一声不吭地再次抬起手——
骨节发白,手中火尖枪紧握,眼神带着燃烧的破釜沉舟。
可就在他下一次即将撞上结界时,忽然,脚步声轻响——
他猛地转头,一眼便看到塔门处走来的那抹蓝影。
他眸光一寒,根本未曾看清来人,只以为是李靖来训诫。
他怒极反笑,杀意沸腾:
“李靖!你倒还有脸来!”
下一瞬,火尖枪脱手而出,化作红光直取来人眉心!
火焰如怒潮,呼啸而至,炽烈得能焚尽魂魄。
可——
来人却未动。
只是手腕轻轻一转,掌心一道无形灵力荡出,如月华般滑过火尖枪身。
嘶——
火焰瞬间熄灭,长枪在空中被强行制住,枪锋一寸寸停下——
直至枪尖距离那块白纱,只剩一指尖的距离。
塔中空气仿佛凝固,火光寂灭,时间都静了一瞬。
哪吒瞳孔剧震,喘息声都停住了。
她静静地站着,一袭苍蓝仙裙流苏垂地,裙摆微荡,映着残焰的倒影。
他记得师父总是穿白衣,素净如月,连一根发丝都不染尘埃。
可此刻,那抹蓝,却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包进了水天之间的宁静,令人不敢亵渎。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颜色。
却也……动人至极!
只是——
她眼上蒙着一层白纱。
那双他日日夜夜梦中描摹的眼,如今,被纱布隔断,看不见,也不被他看见。
没有责问,没有斥喝。
只有静。
——静得像一场宿命迟来的回应。
哪吒怔怔看着她,脑海空白一瞬——
他这三年,闯九重天,走十万里,杀妖降魔,从未有一瞬害怕或者惊慌失措过。
可此刻,他的指尖,却在颤。
“……师父?”
哪吒喉咙发紧,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是在做梦吗?”
他喃喃地说着,眼中浮出一层恍惚与自嘲。
“我终于被这玲珑塔烧死了,魂魄也断了,开始出幻觉了是吧……”
“怎么可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