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时间就是战机,就是生命,一旦错失战机,失败和死亡便会如约而至。
陈忘一直在为争取这宝贵的时间而努力,无论是杨延朗的缓兵之计,还是乌云龙的阻击,都是为天道军安全撤出安南河谷争取时间。
可是,两策接连失效,使得战场形势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眼见乌云龙部撤出阵地,郑虎带领的官军步步紧逼,洛人豪急忙催促天道军:“速速撤出河谷,速速撤出河谷。”
在他的催促下,天道军将士慌乱从河谷中向外奔逃,队形渐渐散乱。
拥挤之中,竟有伤者被踩踏至死。
洛人豪虽心中不忍,可也无可奈何,为今之计,逃出一个是一个,哪里管的了那许多。
可是此时,一声大喊却炸裂在洛人豪的耳畔:“洛镖主,请命令部队,速速撤回河谷。”
“撤回?”如今前有郑虎军,后有平南王大军,撤回河谷,岂不是自陷重围,死路一条?
洛人豪刚想破口大骂,看是谁在胡言乱语,扭头一看,却让他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忘。
原来,劲弓队且战且撤,拖延敌军之时,陈忘耳听河谷方向步伐散乱,便向白震山询问情况。
听罢,便急匆匆托白震山背自己飞奔至洛人豪的面前。
“先生何出此言?此时回河谷,岂不是自绝生路。”洛人豪看是陈忘,只好压下火气,询问缘由。
陈忘来不及解释,只是说:“若要死里求生,便听我言。否则,天道军全军覆没,就在今日。”
末了,还补充道:“我亦在军中,愿以此身,与天道军共存亡。”
洛人豪虽满腹狐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选择相信陈忘,大手一挥,命令天道军退回河谷,采取守势,对抗官军。
天道军刚刚退回河谷,郑虎的部队便压了过来,堵住谷口,另一边,平南王率领的大军也与天道军后队战在一起。
面对官军的前后夹击,天道军将士虽奋力抵抗,却难敌敌军势大,渐渐被压缩至原无量军营地一带。
如此,天道军将士再无退路。
临此必死之地,天道军将士竟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个个奋勇杀敌,不避生死;平南王军人数虽远多于天道军,无奈河谷狭窄,根本铺展不开,一时之间,竟难以取胜。
谁能想到,短短一时之间,这座并不起眼的安南河谷竟爆发了两场战斗,猎人变成猎物,攻守异势。
洛人豪眼见此种形状,心中焦虑万分,随意轮转大刀,砍翻了一众官军,便抽身退回阵中,寻到陈忘,问:“先生,何故要我军退守河谷,自绝生路?”
陈忘听着那回荡于河谷之中的金铁交错,人吼马嘶之声,道:“洛镖主,我先前之计若成,大军从容退去,自无不可;然而敌军已近在咫尺,纵然我军侥幸撤出河谷,可连日赶路,人困马乏,又刚刚经历血战,而官军则以逸待劳,从容追剿,天道军便是不被杀光,也要被活活累死。如今虽退居死地,然而河谷狭窄,官军虽势大,却难以施展,天道军抱必死之心,定会奋勇杀敌,如此,可抵挡一时。此乃缓兵之计。”
“缓个球,缓到最后还不是个死?”洛人豪有些生气,颇有些后悔自己听信了陈忘的鬼话。
“只要我们等来那个人,就有一线生机。”陈忘并未被洛人豪急躁的怒火吓到,声音平静如常。
“谁?”洛人豪杀昏了头,竟然忘记了一些细节。
陈忘提醒道:“虞庆之。”
这是陈忘留给天道军的最后一个后手,如今却成为天道军的一线生机。
洛人豪用血迹斑斑的大手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于阵中向官军大喝:“平南王,我等天道军已受朝廷招安,如今受御史于文正麾下招安特使毛轩之命讨伐无量军,平南王何故为难我等招安之士?”
平南王军此次河谷讨贼,本以为是“鹬蚌相争”的必胜之局,未料想退守河谷并置之死地的天道军在危急时刻,竟借助地形优势,爆发出远超以往的战斗力,一时陷入苦战。
如今听洛人豪吼了这震天动地的一嗓子,平南王军不免有些犹疑。
这个消息被迅速传递到平南王王驾之前,这头养尊处优却野心昭昭的老狐狸眼睛珠子一转,便立刻命令部下鸣金,河谷两头的官军闻令而动,缓缓退却,与天道军兵戈相向,剑拔弩张,对峙于河谷之中,呈围而不打之势。
不一会儿,安南镇方向的官军渐渐让出一条道路,道路尽头,出现一顶八抬大轿,缓缓走到阵前。
轿子旁边,铁面人打马随侍。前方,两个力士开道,各持斧钺,正是周熊吴罴二位将军。
大轿落地,走出一人,一身绫罗锦衣,满脸枭雄之相,是平南王朱昊祖本人无疑。
洛人豪见状,也走到阵前,天道军诸将连同白震山、项人尔、陈忘等人,站在洛人豪身后。
平南王朱昊祖开口道:“既受诏安,便是朝廷之民。见到本王,何不下拜?”
大丈夫能屈能伸,洛人豪听闻此言,便将金背大刀插于身侧泥土之中,纳头拜道:“草民洛人豪,见过王爷。”
“好,甚好,”平南王朱昊祖夸赞几句,旋即吩咐左右:“来人,将天道军武器收缴,清点人头,编入平南王军各营。”
洛人豪听闻此言,猛地抬起头,攥紧了身边的金背大刀。
“洛人豪,既受诏安,当听朝廷指派,切勿意气用事,陷天道军于万劫不复之境。”平南王语气平和,却暗藏杀机。
洛人豪常与官军打交道,只道“信义”二字,只存乎草莽之间,又怎敢轻信官军。
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好的托词,只道:“弟兄们厌倦杀戮,只愿解甲归田,过安分日子,不愿再入军伍了。”
此言一出,平南王原本和气的脸上风云突变,狠狠地盯着洛人豪,口中道:“手上沾了血,还回的去吗?”
随即,又是轻轻的一声叹息:“唉!罢了罢了,放下武器,本王放你们回家便是。”
听到平南王的话,天道军军阵之中,也渐渐动摇,想不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
洛人豪陷入犹豫之中,当此情境,他也不知当作何反应。
“王爷,天道军受御史大人于文正特使毛轩招安,自当往镇南城中,面见于大人,听候安置。如今突逢官军,便匆匆招安,于情不合,于法不容。”
平南王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眼上蒙着黑布,背后背着木匣的中年人。
大风穿谷而过,中年人的衣服随风飘摆,身体却立的挺直。
什么小鱼小虾都配跟平南王搭话?
陈忘的无礼之举使得朱昊祖有些颇不耐烦,睥睨洛人豪,道:“说来说去,是要顽抗到底了?”
“草民不敢。”洛人豪回答:“我等天道军既受招安,又岂敢与官军争锋。”
平南王见天道军始终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终于开口道:“口口声声说招安,文书何在?招安特使何在?”
闻听此言,陈忘心中已有了计较。
原来,平南王一开口,陈忘便起了疑心,招安之事如此重大,为何平南王执着于让天道军放下武器,却迟迟不提文书及特使之事。
看来他并不是忘了这件事,而是别有目的,急于求成了,言语之间,可信的话却寥寥无几。
面对如此阴狠狡诈之徒,看来就算有了文书,想要脱身,也非得兵行险招,使一些手段才好。
洛人豪答:“特使已前往镇南城求取文书,我等奉命杀无量军,做投名状。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那就是没有喽!”平南王的眼中浮起阴鸷之色,盯着洛人豪:“那我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人群中走出一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高高举起。
此刀一出,平南王军莫不议论纷纷,但凡入过京城,见过此刀之人,均低垂头颅,莫敢仰视。
举刀之人,正是锦衣项人尔;而那把刀,是象征皇权的锦衣刀。
平南王朱昊祖惊愕片刻,不由轻笑道:“皇帝见我,犹敬三分;区区爪牙,也敢在本王面前狺狺狂吠?”
“在下不敢,”项人尔恭敬有礼,只道:“平南王,我为天道军担保,可否让开道路,放他们去镇南城接受招安?”
平南王朱昊祖蔑视地看着眼前这帮油盐不进的家伙,传令下去:“平南王军剿天道、无量两部贼兵于安南河谷,锦衣助贼为虐,亦死于乱军之中。”
“杀!”平南王拔出镶金缀玉的七星宝剑,剑尖指向天道军。
天道军诸将亦各持武器,作防守之态。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正在此危急时刻,忽然,镇南城方向的郑虎军中发出一声大喊:“诏安文书到,诸军让开道路。”
循声望去,只见郑虎军缓缓让出一条道路,道路尽头,走来一队人马。
虞庆之手持钩镰枪,带领部下,簇拥在高举诏安文书的毛轩身旁,缓缓走到两军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