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的晨雾还未散尽,一只鸽子扑棱棱落在崖畔的松枝上。
松树下的打谷场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王根生正带着民兵用铁轨改造成土制车床。他抹了把汗,望着崖顶后山溶洞咧嘴笑:“这下咱的‘黑云寨兵工厂’是请来了几尊真神啊!”
后山溶洞里,陈启元用放大镜端详着融化的铜水。这位曾留学德国克虏伯兵工厂的冶金专家,此刻却像个老矿工般蹲在土高炉前,炉膛里烧的是阎锡山军工厂流出的废铜弹壳,混着黑云寨周边寺庙“捐献”的铜佛像。
“七分弹壳铜,三分佛像锡。”余继承将铜水舀入模具,“陈先生看这配比如何?”
陈启元推了推圆框眼镜:“锡含量过高容易脆裂,得掺点锌。”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倒出亮晶晶的金属粉末,“这是旅部从鬼子仓库搞的锌锭,磨粉掺进去能提升延展性。”
铜水在模具中凝固成弹头,冷却后泛着淡淡的金色。郝西川抓起一颗对日细看:“嘿!比鬼子的六五弹头还亮堂!”
“这叫‘三七铜’。”陈启元在笔记本上写配方,“铜70%、锡20%、锌10%,足够造三万发步枪弹!”
龙王庙后的山洞里,杨秀琴正对着三十口陶瓮发愁。硫磺烟雾从瓮口嘶嘶溢出,将洞顶石壁熏得焦黄。这位燕京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如今按余继承的“土法铅室制酸”工艺,把日占区运来的硫磺矿石碾碎煅烧,却接连炸了五口陶瓮。
“温度超400度了!”她扯下被酸液灼破的袖口,“得找更耐腐蚀的容器……”
“试试这个!”郝西川瘸着腿搬来口青花大缸,缸底印着“大明宣德年制”,“从刘家堡地窖刨出来的,当年腌咸菜用的。”
杨秀琴心疼得直跺脚:“这是文物啊!”
“腌过酸菜的缸,天生带酸性!”余继承笑着敲缸壁,“装硫磺气正合适!”
三日后,第一股清亮的浓硫酸从竹管滴落,在铁板上蚀出蜂窝状小孔。杨秀琴用银簪蘸了蘸,簪头的梅花纹瞬间消失:“浓度起码95%!能造硝化甘油了!”
铁匠铺里,机械专家赵铁山像个铁匠一般,抡起八磅锤砸向烧红的铁轨。火星溅到墙上的《元素配比表》,把“碳3.2%”烧出个焦痕。这位上海机械厂逃难来的工程师,正按余继承给的土法子改造灰口铸铁——掺入黑云寨煤矿的煤矸石粉,再往铁水里撒碾碎的核桃壳。
“核桃壳含碳,煤矸石有硅!”赵铁山抹了把被熏黑的脸,“灰口铸铁可以这么炼!”
铁水倒入弹壳模具时,表面泛起石墨特有的银灰色光泽。王根生抓起冷却的弹壳往石头上磕,只留下淡淡白印:“乖乖!比白口铸铁坚韧的多!”
“这是给迫击炮弹用的。”赵铁山将弹壳套在车床上,“膛压比步枪低,灰口铸铁足够扛住!”
试射场再一次选在野狼峪,二十门迫击炮对着两里外的崖壁。日军留下的午餐肉罐头刷上白漆,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王承柱再一次趴在校射镜前,比前几日的试射更加紧张——这发炮弹的弹壳是灰口铸铁,发射药用了土法硫酸提炼的硝酸棉,弹头填着黑云寨自产的“三七铜”破片。
花费了老鼻子的劲儿去改进炮弹工艺,要是万一还不能造出可用的炮弹……
柱子有点不太敢去想。
“你紧张啥呢!我都不紧张。”不知什么时候,余继承已经走到柱子身边,坐了下来。
“团长,可这要是再失败……”柱子面露难色。
“这次再不行我们就换个方法再做一次,十次!甚至一百次!欧洲人也是用这种方法才试出了他们的现代工业,火药就是我们华夏人发明的,难道现在脑子还不如他们?”余继承自信满满。
柱子听的虎躯一震,他其实读书不多,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是柱子莫名觉得团长说的有道理,既然我们能领先欧洲人一千多年,没道理现在还搞不出欧洲人已经玩透了的东西。
“装药85克,初速202米\/秒……”他舔着铅笔在弹体刻线,双手也不再那么紧绷。前七次试射,命中率全部不足百分之五十,有一枚崩飞的弹片差点削掉他的发梢,但那又怎样?
余继承突然按住他肩膀:“用跳眼法再测一遍!”
王承柱闭起左眼,竖起拇指:“标尺1200,风向东南,湿度……”
“放!”
弹体呼啸着划破长空,弹道在湛蓝天幕上拖出白痕。五秒后,崖壁上炸开的烟云将罐头靶吞没,飞溅的铜破片在石壁上凿出蜂窝般的弹孔。
“打中了!全打中了!”赵铁山抱起弹壳残片又啃又舔,被硝烟呛得直咳嗽。杨秀琴疯跑着挥舞数据本,麻花辫散成草窝,陈启元掏出祖传的德制游标卡尺量弹片:“破片均匀度都快比上鬼子九四式山炮弹了!”
余继承弯腰捡起块弹片,锯齿状的边缘闪着灰口铸铁特有的晶纹。他将弹片抛向深谷,金属与岩石的碰撞声在群山中回荡。
余继承嘴角浮出笑意,有了这种强度的灰口铸铁,从今以后黑云寨的炮弹自给自足应该问题不大了。
余继承笑了笑,转身走出了野狼峪,完全没有看向试验场背面的山坡上,隐藏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当夜,一个黑影伏在煤油灯下写信,弹壳改成的笔筒里插着三枚弹片:“中岛阁下,据我实际观测,黑云寨已经顺利生产子弹和迫击炮弹,据悉九州团医疗组长郝西川将于近几日路过一线天,前往八路军总部求药……”
一千米外,身材高大的余继承远远注视着这个油灯下的瘦削身影,比对着【高清可视化地图】中的那个红点,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