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后院正堂中,林大人绷着一张脸,眸色暗沉的不像话。
夫人邹氏抹着眼泪怒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家中两个女儿,蕊儿这般匆匆出嫁,瑶儿不日也要入宫,诚儿读书也要银两,偏你这读死书的榆木疙瘩不知家中柴米贵,你不想去做违背良心之事也就罢了,可同僚送你些礼你都不肯收!”
“我娘家早就不复从前,再说这些年也没沾上你什么光,又怎会出银两贴补我这两个闺女?”
“你知道守你的本分,哪里还想的起这个家也需要钱财来支撑啊?”
林大人见她如此撒泼,原本平整的眉心也蹙了起来。
“那也不是你准备出这种嫁妆的理由!”林大人拍案而起,怒视着邹氏。
“筹不出六十抬嫁妆,便做四十台,三十台也没什么要紧的,可你偏要空着箱子,凑出那六十六台嫁妆,你以为这就是撑住自己的脸面了吗?”
“自以为是!你把别人都当傻子吗?!”
邹氏拧着帕子抽噎道:“我还不是怕蕊儿嫁过去会受嫌弃,我......”
林大人摇了摇头,点着妻子,神情一言难尽:“要我说你什么好?!若真因为嫁妆少,便受了嫌弃,那你抬着大半空箱子进去,难道别人就不会嫌弃了?”
“早就跟你说了,镇北侯一家都是实在人,不会因为这些与咱们和蕊儿计较。你!......”
林大人只觉得自己心口钝痛,盯着自己这自作聪明,却实则糊涂头顶的妻子满眼的绝望。
从这门亲事订下来,他便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了,只是这些时日因为流民,贪腐案再加上西凉起战事忙的不可开交,没有盯着她做,她便又做下了这样的糊涂事!
让他说什么好?!
邹氏抹着眼泪,面上却没多少愧疚和心虚,这个时候瞧着丈夫的面色不好,才凑上前去道:“嫁妆已经出了府,横竖也就只能如此了。”
“你都说了那镇北侯府一家都是实在人,我相信这事,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你先宽宽心。”
林大人一把掀开邹氏,面色不善道:“嫁妆少是一回事,明明嫁妆不足却要抬空箱拿人当傻子哄骗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事已至此......你说怎么办?!”邹氏也不装了。
林大人睨着她,郑重道:“事已至此,那明日我便去寻女婿说明缘由,将那六十六抬嫁妆补齐。”
邹氏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你疯了!如今我们要拿什么凑六十六抬嫁妆?!”
“用林瑶的嫁妆先补上,不够便拿林诚读书的银子去补,实在不成......那便卖房子,卖地,总能凑的齐!”林大人起身抖了抖半旧的袍角,往门外去了。
邹氏一口气吊在了喉咙,眼看着林大人出了房门,咕噜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才化作了一声尖叫:“啊?!林璋!你是不是疯了,你疯了!为了这点事情,你要把全家搭进去吗?!”
“若非你先做下如此丢人现眼之事,我又何苦出此下策来补救?!邹氏,你往后最好消停些,否则我不介意中年休妻!”
林府的喜房内围了不少的妇人,面色苍白无血色的林蕊被围在其中,任由妆娘摆弄,神情里只有麻木,没有半丝喜气,像是一只被人操控的牵线木偶。
*
身为新郎的顾瑞霖,一身喜服满脸喜气,早早就与晋王世子一道在门前迎客了。
新娘的嫁妆进门,刚刚上任管家的顾棕,自然要将那嫁妆空箱的事情报告府中唯一的主子。
顾瑞霖听到之后,面上没什么波动,只是微微一笑,让顾棕别放在心上,也别让府中人大肆宣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杜斯年是快到了黄昏才混在人群里,进了侯府,送的礼物也很是不起眼,却被眼尖的顾棕盯住,从中单独挑了出来。
黄昏吉时,新娘的轿子抬到了门前,顾瑞霖下了台阶去迎,落轿之后顾瑞霖伸去接人,轿中人却先一步掀起了帘子,左右两个女使便迎了上来。
顾瑞霖笑容一僵,只好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牵起红绸的另一端,退回去等着。
新娘子显然有些体力不支,左右都需要女使来扶着,能看的出两边女使都用了不少的力气。
顾瑞霖此刻盯着那道身影若有所思,虽然这婚事并非他本意,他也知道这位林家大姑娘也 并不情愿,但他一直都想着,既然成了定局,那不如两个人今后就好好过日子,相敬如宾怎么也比两看相厌好过些吧。
但显然,林家这位姑娘可不是这么想的。
不出所料,两人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合卺酒没喝,发也未结,刚刚掀起了盖头这位林姑娘便装晕了过去。
顾瑞霖不得不感叹,这位林姑娘装的还挺像,若非他能察觉出气息的不同,恐怕也会被她骗了去。
顾瑞霖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一屋子乱撞的女使婆子,淡然吩咐顾雨去寻大夫。
“爷,新婚之夜就请大夫......”
“废什么话!让你去你就去!”顾瑞霖心里有气不顺,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便只能撒在这撞枪口的顾雨身上了,抬脚将顾雨踹出了门去,自己也跟着出去,站在了外面。
夏日的闷热不退,他这身上和心里都是阵阵的燥热,站在廊下仰面看着暗沉下来的天。
大夫来了不一会儿便出来了,开了方子,林家带来的奴仆已经去抓药了。
林家跟过来的这位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开口道:“姑爷,我家姑娘身子孱弱,恐怕、恐怕无法坚持......”
顾瑞霖神色淡淡道:“无碍,她的身子要紧。劳烦嬷嬷与她说一声,我到前面待客,让她好生休息。”
顾瑞霖酒量好,又来的晚,并没有喝到人事不知,不过也有几分迷糊,想了又想,还是去了新房。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新房院子里已经是漆黑一片,似是连床前那对龙凤喜烛都被熄了。
顾瑞霖在漆黑一片的夜里,冷笑出了声。
还是那嬷嬷,战战兢兢地上前,低垂着脑袋,恨不能将那脑袋埋到土里去。
“姑爷,我家姑娘身子......”
“无碍,让她好好休息吧。”顾瑞霖转身前朝着那屋内的窗前瞧了一眼,大步朝着门外走去,回了自己从前的院子。
屋内的林蕊褪去一身喜服,身着白衣,披散着头发,站在紧闭的窗户前,原本就是毫无血色的脸,在影影绰绰地月光下更显苍白。
顾瑞霖离开,嬷嬷上前关上了门,林蕊才将藏在袖笼里的剪刀扔回了梳妆台上,发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