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日崭露头角的时候，城内的那些细作死士已经被尽数清缴，城中百姓见事态安稳，便匆匆露头出来，或是扑火，或是抢救出自家更多的财物，忙乱中夹杂着绝望的哭声，压抑而悲伤。
侯府此时也已经在打扫战场，没人说话，也没人吵嚷，因为这些尸体里，有敌人，也有他们的同僚、战友、最好的朋友。
这主院的正厅里也是一片乱糟糟，家具都移了位，瓷片散碎，地上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而杜夫人面白如纸，坐在相对还算完整的罗汉榻上。
栗嬷嬷带着孩子们再次见到这样的杜夫人，进门便不顾形象的跪地磕头。
“夫人！夫人啊！老奴有错，老奴有错啊！老奴罪该万死！”此时的栗嬷嬷，头发凌乱，泪眼婆娑地跪地叩头。
杜夫人吃力抬眸扫了一圈，五个孩子虽然身上都不怎么干净，却也没有一点伤痕，只是......少了那两位乳母，还有她刚出生的那小女儿。
“那孩子和乳母怎么了？”杜夫人只觉一阵心血翻涌，却实在没有什么力气，说话的气力也大不如从前。
“我们出了正院之后，与那两位乳母便被人群冲散了，外面没有那么乱了，奴婢再带人回去寻的时候，在西边那处角门，寻到了其中一位姓何的乳娘和淑云，二人已经、已经没有了气息。那姓容的乳娘和姑娘不知所踪。”
屋里站着的姐弟五个，也都黯然垂下了头，红着眼眶，懊悔不已。
“是奴婢该死，是奴婢的错！姓王的那婆子丧了良心，是她跟那群强盗指了认了乳母和姑娘，那群强盗才会追着我们，才会让那姓何乳娘和淑云丧了命啊！”
杜夫人捂着心口，喉咙涌上一股腥咸，又暗暗咽下，只嘴角缓缓溢出一点。
“这也怪不得嬷嬷，是我没用，抽不出更多的人护卫我的孩子们，嬷嬷莫要太过自责，您为我这个家已经操劳太多，我若是、我若是......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是失踪，也未必就是......”
说着说着，杜夫人鼻头一酸，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那是她的女儿啊，在她腹中怀胎八月的女儿，一直那么乖巧的小东西，若真这样没了，她如何不心痛?
还有淑云，本是个阳光肆意的姑娘，不愿嫁人，只想等送走了爹娘之后，四处去云游，可如今。她的母亲尚在，她还没能迈出原州城，怎么能......她怎么能不心痛？
这里是她和侯爷眼看着建起来的城，他们看着百姓在这里安家，看着勤劳的人在这里耕种，看着这个这座城，从一座什么都没有的空城，变的烟火十足有了人气，如今这般，她如何不心痛呢？！
她现在简直是痛不欲生啊！
杜夫人一把抹掉了脸上的泪和嘴角的血，眨眨眼将眼里的泪光憋回去，装作镇定的模样。
“我会再派人手去寻，嬷嬷莫要担心。说不定天大亮的时候就找到了。”
栗嬷嬷自责非常，但她更怕自家夫人撑不住，退了退身边的顾瑞绥，小家伙立马心领神会，快步上前钻进了杜夫人的怀里。
紧接着顾瑞骏也跟了上去，顾清莹和顾瑞霖姐弟二人慢了两步，立在杜夫人的两边，都是泪眼婆娑的模样。
“娘~”
杜夫人拥着双胞胎，手上的枪捏的跟紧了“娘没事，今天事情就过去了，放心，你们爹肯定回得来。”
只要他回得来，城没了可以再建，军队没了可以再招......
“折腾了一天了，跟嬷嬷去休息，娘还有事情要忙。乖，要听话哈。”
杜夫人的确有的忙，因为王振，王太守也做了缩头乌龟，自己和家人躲进了地牢，衙役也被他困在了衙门后院守着他的钱财和他，完全不顾外面的情形，不管百姓的死活！
杜夫人恨啊！恨朝廷竟然让如此软弱无能之人成为朝廷命官，恨那群只为自己利益不顾百姓民死活之人！恨那些拿他们和二十万镇北军当做棋子之人！
可她的恨又能有什么用呢？
什么都换不回来，什么也改变不了！
“夫人，云夫人回来了。”映月一身狼狈，发髻也散着。
云初拎着把南瓜的大小的长柄锤，还提着神情晦暗，眼神木然的辛周虎，迈腿进了门。
“夫人你快瞧瞧这小子，我怕他是被吓傻了，魂没了。谁跟他说话也不应，他向来跟你亲近，你跟他说说话，看能回神不？”
“实在不成，等城里打扫完了，给他请个神婆子来念念。”
“怪可怜的。”
“虎儿？怎么了这是？”杜夫人瞧着那只能依靠云初手上的力道才能勉强站立，毫无往日精气神儿的辛周虎，心里不由一紧。
云初向来都是个有什么都说的人，此刻也语塞到难以开口。
“我们赶到的时候，辛家就只剩下他了......”
杜夫人眉心又锁紧了几分，怔愣地盯着云初“什、什么意思？”
云初艰难张嘴：“辛家、辛家被屠了。”
“呜呜呜~”
说到这里辛周虎终于有了反应，垂着脑袋低声呜咽起来。
“那些人说，说我们辛家杀了他们很多东胡人，他们说要让我家陪命！凭什么陪他们的命！他们要是不来抢夺我们的城池、土地、钱财、百姓，能被我家杀吗？他们配我们辛家陪命吗？！”
“啊！我四哥，我六嫂都是为了救我死的！他们不是人，都是一群畜生！”
“我、我我要杀了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段，剁成肉酱喂狗！”
辛周虎用那干哑发涩的声音拼了命的咆哮着，随之便力脱了跪在地上，脑袋抵着地，拳头一下一下垂着地板，哭的撕心裂肺。
四哥已经瘸了腿，六嫂也有了身孕，可那群畜生就是不肯放过他们！
一群狗贼！凭什么要他们家人陪命？！
听了辛周虎说的话，杜夫人心里梗得慌，她是知道根结在哪里的。
辛家事实上要比顾家更早来原州城，辛家来了之后第一战，便是征战东胡，那一战，东胡的青壮损失了三分之二，若非是与突厥联合，根本就抵挡不了当时的辛家军，也有极大的可能是要灭族的。
自那一战之后，东胡沉寂了几十年，这一次必定也是东胡人与突厥人联合谋划了这一次里应外合，且也恰逢朝廷给原州城派来了两个窝囊废，才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辛家......
从前多么鼎盛的将帅之家，本就只剩下了辛将军家一支，如今......
“虎儿。”杜夫人低低唤了一声，心疼至极。
这孩子，从第一次见到他，就跟着她学拳，后来辛将军忙，府中除了残的，便是妇孺，实在没有时间教他，便将他放在了侯府，与瑞霖他们一同吃住，一同学习，她看他就如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今辛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叫她如何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