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璇开始耍无赖:“幺儿,你这小嘴淬了毒。我都这样了,总归讹上你,你我亲姐妹,你反正不能见死不救!”
罗琦叹了口气:“这你得问大姐。”
于是罗璇坐在小妹的客厅里,一个电话打给罗珏。
大姐回答得倒是流利:“你们罗桑厂在清远的地皮,多半早就抵押过了。不如你想办法,再抵押一次。”
小妹立刻否认:“大姐,重复抵押,你这个想法非常危险,你这是要二姐走上不归路啊!”
大姐反问:“不危险,哪有钱赚?”
小妹住了嘴。
罗珏的声音倒是很冷静:“那块土地已经被前人榨干了,你还想再刮些钱出来,我就只能给你们这个办法。逼你走上不归路的不是我,是你们上一代人。”
罗璇犹豫地问:“这算诈骗吗。”
罗珏说:“重复抵押,只要你总体抵押金额在抵押财产的价值范围内,就不构成诈骗。但是,如果你超过抵押财产的价值,又不告诉债权人,那就构成诈骗了。”
罗璇虚心求教:“意思是,打一个打政策法规的擦边球?”
“问题的关键,不是打不打擦边球。”大姐说,“问题关键是,土地要想办法涨价。抵押财产涨价了,才能化你们罗桑厂的债。罗桑厂这块地,涨也得涨,不涨也得涨。只要土地涨价了,一切都好办,合法合规。”
罗璇和罗琦面面相觑。还是罗璇犹犹豫豫地说:“这相当于击鼓传花,把花又丢给别人,这么干,不太好吧。”
小妹说:“击鼓传花本身就是传来传去的游戏,经济就是买卖,买卖就是传来传去。落你手里了,你不传给别人,你上哪弄钱去?”
罗璇“哦”了声,下定决心。
罗珏点拨她:“你别光用地块抵押,你让张东尧帮你做个复杂的土地开发规划项目书,把评估拉高,叠加地块涨价,再抵出来两千万不成问题。你让江明映介绍银行的人给你,帮你弄贷款。”
……
罗璇正准备约江明映,谁料江明映主动约了她:“我今天回国,落地上海,我们在上海见一面?”
罗璇看了看时间:“你从冰岛回来了?这次回国待几天?”
“半天。明天下午回美国。”
罗璇感慨:“我每次联系你,都得先问你在哪个国家。”
江明映也自嘲:“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最近一直在做空中飞人,昼夜颠倒。每天睁开眼,都要先问问空姐,我在哪。”
两人在上海见了一面。
罗璇把贷款的事给江明映讲了。
江明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是骗完我,打算去骗银行的钱了?”顿了顿,他又说:“倒也算不上骗,金融危机当前,国内地价必然要涨。”
罗璇举着酒杯自嘲:“我这是来你这讨饭不成,只好换个地方讨饭。”
江明映道:“你不如先问问我,为什么急着约你见面。”
罗璇作倾听状。
江明映直接说,“国内的政策有新动向。我这段时间顾不上国内的事,你要多留心,去找人打听。”
罗璇放下酒杯。
江明映说:“早先省里想促进罗桑厂被之河服装集团兼并,目的是全省一盘棋。兼并完成后,罗桑厂和之河服装集团下属的其他工厂,整个都要迁到别的地方去。”
“整体迁走的凤已经吹了多少年,我小时候就在听。不用理会。”
江明映没理会她,继续说下去:“当然,这只是初步规划。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罗桑厂出了事,如今烂账一团,之河服装集团不愿意接手。所以是你我在接手。但未来,产业合并转移,已经是大势所趋。”
罗璇摆手:“理论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来自上面的消息。”江明映说:“据路透社传闻——我只是说传闻——罗桑县有可能并入之河市,撤县建区。”
罗璇张大嘴,“啊”了声,怔了很久。
“全省一盘棋,全国一盘棋。这次的经济危机,势必影响到顶端政策规划。”江明映说,“所以,如果罗桑县的城市定位发生变化,传统制造业自然没法匹配都市经济。罗桑河都臭成什么样了!”
罗璇还是第一次听到省里对城市定位的转向,闻言,愣了一会:“如果这样,未来这服装纺织产业集群,无论如何都得整个从罗桑县搬走了?”
江明映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苦笑。
他这段时间昼夜颠倒,很是疲惫,眼下有两轮淡淡的青影。
罗璇也长叹:“什么都逃不脱政策影响。”
江明映转动手里的酒杯,直言:“事到如今,你何必非得执着于罗桑厂这个壳子?我知道你想办法要绕过绿色贸易壁垒,你不如把罗桑厂的壳子抛了,直接搬到纺织村去,那边环境好,各种认证也处理妥当。反正罗桑厂你早晚要卸任的,不如实在点,趁着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多给自己赚点钱,能赚多少是多少。至于底下人怎样——民生幸福是政府而非企业的责任——那是政府该考虑的问题,不该你考虑。”
罗璇摇头:“真正的经济危机不是大萧条,而是人们对市场失去希望。罗桑厂是罗桑县的支柱,如果罗桑县还想立得住,就必须先把罗桑厂做起来。罗桑县必须重新找到希望。”
“但万小满已经死了。”
“但娇姐活了下来。”
两人安静了一会。
“死了也算解脱。”
“总得活下去。”
两人同时出声后,又安静了一会。
罗璇又说:“你不能用美国那套理解中国。全国一盘棋,全省一盘棋,谁说一个县就不是一盘棋?你莫要太小看一个县的政治。即使小小的一个县,经济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罗桑厂一旦破产,你猜罗桑县会不会陷入大萧条?罗桑县一旦陷入大萧条,你觉得纺织村能置身事外?”
江明映在思考。
这顿饭吃得默默无言,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