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辰在客栈里这几日,找店小二打听了一番。
这一世的林霄云,确实也成亲了,娶的还是皇上赐婚的那位,肖家嫡长女。
如今是宣帝十一年,女儿林如玫两岁了。
娘子难产而亡,如玫一生下来,就抱到了母亲身边养育。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后院,跟母亲一起用早膳。
用过早膳,弟弟妹妹们过来请安,若是天气好,母亲会领着儿孙们去花园逛逛。
天气不好,如玫就跟着老嬷嬷和丫鬟们在内庭玩耍。
一年四季,很少出府。
要怎样才能见到女儿和父亲呢?
……
赵北辰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出了酒馆,往城南集市奔去。
他昏迷期间,似梦又不似梦,感觉有个娘子,打碎了他浑身的筋骨,又重新接续起来,给了他活命的机会。
醒来后,赵北辰确认,梦里那娘子,就是飒娘。
飒娘能断骨重生,或许她也能帮助父亲,重新站起来。
明日是花朝节,他记得女儿会跟着妹妹出门,去郊外赏花。
他要置办些东西,让林霄云把他带到父亲面前去。
第二日一早,赵北辰出了城。
今日花朝节,城里小媳妇大姑娘的,都会出城来赏花斗草。
也是郎君女儿相看的好时节,西南民风淳朴,不像京城那般,对闺阁女子约束甚多。
青年儿女,若看对了眼,相约着城外踏青赏花,登山采风,也是常有的事情。
赵北辰记得,这日母亲带着弟弟妹妹,来郊外相看人家,两岁的如玫,也被母亲抱着一起来。
而他自己,林霄云,不放心一家老小,自然是跟着开路护卫。
如玫喜欢糖人画,路边看见,林霄云特意停了车驾,抱着她去看画糖人。
赵北辰印象里,那日给玫儿画了一条龙,一只蝴蝶。
一大早,他便背着早就准备好的药酒和旗幡,找到那糖人张的摊子,在他旁边把摊子铺展开。
跌打损伤,断骨再续。八个红艳艳的大字。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林霄云见了这几个字,一定会请他入府,为父亲诊治。
果不其然,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赵北辰便看见,枣红马由远而近,徐徐缓行。
马背上自然是林霄云,旁边车轮滚滚,是林府女眷。
赵北辰如今耳力过人,听见娇嫩的童音在车里央求:“祖母,玫儿想吃糖人……”
须臾,马车靠边,林霄云拉开车门,将小女儿抱了出来。
小娃梳着双丫髻,一边挂着一个金铃铛。
脖子上的金项圈,还是她出生那年,林霄云亲自去铺子里打着。
玫儿两手握着,一摇一摇地,绕着糖人铺子,犹豫不决。
“娃儿,要个蝴蝶吧!蝴蝶会飞,有翅膀,你看,多漂亮!”
画糖人的师傅笑眯眯地说。
“好,要一个夫蝶……还要一个侬人……爹爹是大龙龙!”
林霄云温和地应:“好,听玫儿的,要一个蝴蝶,一条龙人。”
赵北辰贪婪地看着女儿,眼里微有湿光。
前世不曾多亲近女儿,一年也就这样的节日,才会抱着她出来玩一会儿。
如今想亲近,都没机会了,能这般近距离看一会儿,都是奢侈。
林霄云感觉到旁边站着的猛汉子,目光灼灼,落在女儿身上。
他皱眉不喜,眼神扫过去,赵北辰低眉垂眼,避开锋芒。
林霄云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下垂,落在旗幔八个大字上。
一时顿住,不由自主抱着玫儿举步过来,“这位壮士,你真能断骨再续?”
赵北辰点头,他知道自己无须多言,林霄云会抓住一切机会与可能,为父亲诊治。
“多年瘫痪,无法站立,长期疼痛,也能续骨?”
林霄云将信将疑,又带着一丝期许问道。
赵北辰抬眸,看着眼前的自己道:
“若是断骨多年,要看具体情况,将军不如领我入府,亲自诊断一番,才能下定论。”
林霄云毫不犹豫,点头道:
“一会我让老管家领你回府。家中老父,五年前摔下悬崖,两腿膝盖以下碎裂,常年疼痛,还请先生细细诊疗。
放心,就算不能治,今日诊费也断不会少了你的。”
赵北辰颔首,收了摊子跟随林府管家往城里去,林霄云把母亲几人送到郊外,交代了弟弟几句,也策马回府。
半个时辰后,赵北辰压抑着内心激动,随林霄云和老管家进了将军府。
见着父亲,他一个箭步上前,差点就跪在床前,长叩不起。
前世他被困在铜鼎里活煮时,林老将军已经去世两年。
隔着两辈子,再次见到父亲,还好端端地活着,赵北辰激动得浑身发抖,双眸泪湿。
他低下头,抬起袖子擦拭眼泪,压抑住哽咽,蹲下身与老将军检查双腿。
“赵壮士,你看我父亲这腿……”林霄云眼神都在父亲腿上,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赵北辰太熟悉父亲伤情,两手轻轻地抚摸他膝盖和小腿。
自从受伤后,父亲不能站立,两脚一触地,小腿到膝盖,便疼痛难忍,犹如万刺钻心。
“平日里可有好好热敷,按摩?”他哑着声音问道。
前世直到后期,他才知道,若不每日热敷按摩,父亲双腿会萎缩,失去知觉,甚至腐烂。
那时候他们疏忽了,导致父亲下肢血流不畅,等发现时,已经溃烂,不得不截肢。
父亲忍受不了成为半截残体,受了风寒发高热,故意不吃药,活活熬死自己。
林霄云看了父亲身边侍奉的几个婢女一眼,示意她们回话。
“奴婢不敢触碰,将军的腿痛疼难忍,所以……”
领头的婢女战战兢兢的,老将军卧床多年,脾气自然不好,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忤逆?
赵北辰叹一口气,侧身吩咐道:“去打温水,拿巾子来。”
他温柔细致地,给父亲慢慢擦拭双腿。
“不必如此,我如今不过是个废人,这般作弄,又有何用?”
老将军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耐。只是对着外人,他不好发脾气,便把腿往里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