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顿时压抑起来。
程介略带怒意的目光扫下来。
一众学子尽低头。
苏润这个自以为置身事外的无关人士,都放轻了呼吸。
在看到梁玉身边的苏润时,程介不悦的神色略有缓和。
但他很快将焦点重新聚集在梁玉身上。
浓浓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梁玉并不想面对夫子。
他死死的垂着脑袋,恨不得地上能赶紧裂开一条缝,让他进去躲躲。
逃避是没有用的。
梁玉不说话,程介稍等了几息,怒意更甚。
笃!笃!笃!
程介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一头雾水的苏润听到周边有人倒吸冷气的细微之声。
不等他弄明白。
梁玉战战兢兢地起身,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感,往最前方走去,将众人同情与怜悯的目光,尽数甩在身后。
就算梁玉把一步拆成三步来走,这屋子也就这么点大。
又能磨叽多久?
“嗯?”程介眉头微拧。
梁玉心知夫子不满,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去,想争取个好态度。
待行至最前方。
程介一手负于身后,乌沉沉的眼神看的梁玉头皮发麻。
司彦捧着课业,习以为常的站在一旁。
虽然怕,但是梁玉也不敢欺瞒。
他心如死灰地供出了家里的烤羊腿。
然后熟练地把两只手抬了起来。
程介也不客气,戒尺‘啪啪啪’就往上甩。
大庭广众,梁玉憋得两只眼睛都红了,还是没忍住,叫了出来:
“嗷!”
“夫子,学生再也不吃烤羊腿了!”
“禁声!”程介没好气道。
这是烤羊腿的问题吗?
这是态度问题!
“自己不上心!”
“一旬才过一半,两次功课都忘记做!”
“下次见到你爹爹,我倒要问问他,你在家都干了些什么?!”
“聪明不用在正地儿,整日想着吃喝玩乐!”
“亏你爹爹对你那般期许!”
……
程介边训边打。
苏润在后头听着,心里都打颤:
真是深藏不露!
昨日拜师,他还以为夫子很和蔼可亲。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程夫子!
无意中吃了个下马威的苏润,暗暗发誓:
绝不能落到夫子手里!
噼里啪啦声和狼嚎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
程介放下戒尺,警告道:
“回去坐好!”
“旬假前,把课业补上,再把《论语》抄一遍给我!”
“再有下次,让你爹爹过来!”
苏润惊讶挑眉:
哦吼?
罚抄?请家长?
真是好熟悉而又令人窒息的操作。
“是!”梁玉绝望应声。
学堂十日一休。
二月上旬已经过了六天。
也就是说。
他得在剩下的四天里,完成每日课业的同时。
多写一篇文章。
还要再抄出一本书来!
梁玉蔫蔫地坐回位置,越想越觉得过不去。
只觉前途光明他看不见,道路曲折他走不完。
梁玉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倔强地抬头望向房顶。
假装整理桌面的苏润,被这动静吸引过去。
在看到梁玉眼底泛着晶莹水光时,了然:
哦~
看来这只穿金戴银的大白鹅,吵归吵,还是要脸的!
苏润是个好人。
他不揭人伤疤。
所以干脆就转过头,当没看到。
与苏润一样的还有程介。
他在最前面,一眼就能看到这脖子伸得长长的梁玉,正强行挽尊。
但只暗叹了口气,便开始翻阅功课。
见状,刚松了口气的学生,再度提起了心。
“此次课业,重安文章写的最好,德明次之。”
“昌永,你后边的文章华而不实,可见心浮气躁,须得引以为戒!”
“卓然,你这篇文章没什么大问题,但太过中规中矩,看问题的角度太过狭隘。”
……
程介挨个点评完。
得到夸赞的自然是喜不自胜。
被点出问题的也应声回答,暗自记下,以免再犯。
好在程介还算满意,没有再发生暴力事件。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是子渊,你们的新同窗。”程介让苏润站起来,介绍了两句:“从今往后,会跟你们一起学习。”
苏润顺着话往下接了两句。
程介借机敲打学生:
“明年二月份,就是县考了。”
“别以为一年时间很长!”
“不刻苦钻研,今天糊弄糊弄课业,明日少习一会儿字,你们连下场的机会都没有!”
程介这话还真不是吓唬他们。
县考需要廪生作保,还得有考生互保。
考试过程中,一人出事,连坐一群。
因此,考生作保、结保对象,多是教学夫子和知根知底的同窗。
若是夫子不允这人下场考试,那他基本是考不了的。
众人自是应下。
“今日,继续讲周易本义卷之三,系辞上传。”
程介单手执书,负于身后。
他边绕着课室转,边摇头晃脑地念道:
“《易》曰: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子曰: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
众人都跟着摇头晃脑。
苏润看着前方一堆脑袋,整齐划一地晃悠,只觉得眼晕。
但不知何时,也加入进去了。
程介领着念一遍,就开始一句一句解读,方便他们理解。
苏润这时候才发现。
自己书上标注的断句和注解,居然有一些地方是错的。
怪不得他先前读的时候,感觉怪怪的。
抱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信念,苏润头都不抬,哐哐涂改。
又是纠正错误,又是接受新知识,脑子都要打结了。
苏润的行为在一众人中,显得格外独特。
程介特意转过来看。
见苏润不是在跑神,这才放过了他。
教完语义后,程介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然后开始挑选学生回答问题:
“何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为何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乾坤之于易,何也?”
……
被提问的恐慌迅速蔓延。
好学生如司彦,提前就把课业背熟了。
此刻,很流利就答了出来。
也有张世这样的,一脱离书本,就开始卡壳。
苏润本以为只是挑人回答问题。
但后面发现,夫子是挨个提问的。
只是打乱了文章的前后顺序,免得被学生钻了空子。
苏润根本来不及敬佩程夫子教学经验深厚。
他两只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检索着书上的文字。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以期在夫子到来前,将文章背下来,把意思理解透。
在砰砰乱跳的心脏声中,苏润的桌面被轻轻敲了两下。
“子渊,何为道,何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