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
立春当日,天公作美,万里晴空。
柳林村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了。
苏安福家里挤满了人。
大家兴奋地看着院子中间那头戴大红花的泥制春牛,叽叽喳喳:
“今年这春牛比往年好多了!”
“光是看着都高兴!”
“不只春牛,连今年的贡品都好不少!”
……
大人关心大事。
孩童们就顾着对着供桌上的吃食流口水了:
“好大的猪头啊!”
是肉哎,看着就好吃……
院子里人挤人。
堂屋里。
苏安福拄着拐杖,不放心地叮嘱:
“远山、远川、小丰、行子,你们四个等会儿慢着点!”
“地上滑,一定抬得稳些!”
“可千万别把春牛摔了!”
苏远山、苏远川、苏丰和苏行四人要抬着春牛游行。
虽然路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过一遍了。
但霜冻之后,难免地滑。
若是把春牛摔了,可就不吉利了。
“远河,平安,你们两个抬供桌的也一样!”苏安福又提醒了一句。
几人纷纷点头,应声:
“知道了,爹\/大伯。”
苏安福笑着抚须,见天色差不多,吉时将至,拄着拐杖起身:
“出发!”
苏丰六人自去抬东西。
苏润拿起柳条做成的鞭子,扶着苏安福往外走。
没错。
今天的苏润,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负责拿好鞭子,扶好大伯。
春牛一出门,锣鼓声就响了起来。
锵锵锵——
嚓~嚓~嚓~
闻声。
家家户户牵着孩子,扶着老人出门,跟在春牛后面。
有几个青壮年还拎着耙子、锄头出来。
女人们今日的衣裳也稍微鲜艳了些。
不少小媳妇头上戴着红纸剪成的春燕、春蝶。
偶尔还有一两个戴着绢花,羞羞答答的大姑娘。
队伍越往前走越壮大。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小孩子成群结队,好奇地从队头跑到队尾,再从队尾跑回队头,自得其乐,笑声盈满村庄。
苏润只觉得身后声音直冲云霄。
他转头一看:
人头叠着人头,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苏润眼前一晃,脚下差点踩空。
他回过神来,忙转回头,继续扶着苏安福往前走。
春牛游行了一圈,最后停在田地里。
苏丰四人小心翼翼将春牛放在地上,牛头正对供桌。
巡游结束后,就是祭拜了。
柳林村也是个大村。
全村七八个姓氏,数百号人。
自然不可能人人都上前祭拜,都是选当家人上前。
比如苏丰他们一家七口,就是苏丰作为代表,持香祈福。
所谓祈福,其实就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之类的。
苏姓作为柳林村最大的氏族。
此次拜祭就是他们先。
苏安福打头,后面挨家挨户上前祭拜。
轮到苏丰祭春神的时候,李氏、张氏等人也跟着拜了三拜。
李氏闭着眼拜神,嘴里还低声咕哝着:
“老天爷保佑,明年收获满满,大丰收……”
李氏没念过书,说到词穷就停下来了。
见苏润在一旁傻呆呆地站着,李氏拍拍苏润后背,小声道:
“润子,你也拜拜,说两句话!”
苏安福慈祥的笑笑,拍拍苏润的手,将他往前推了推:
“去!跟你大哥一起拜拜,求神仙保佑咱们村子!”
这些日子苏润的所作所为,苏安福别提多满意了。
苏润接香上前,诚心拜了拜,然后又说两句吉祥话,这才退下来。
待家家户户都祭拜完,就轮到打春牛了。
苏润将柳条做成的鞭子捧过去。
苏安福站在春牛旁边,挥着鞭子,一边打,一边喊:
“一打风调雨顺、二打地肥土暄、三打……“
众人齐齐欢呼:
“五谷丰登!”
“六畜兴旺……”
孩子们也有一学一:
“哦~哦~打春牛咯!万事大吉!”
锣鼓喧天,一派喜气洋洋。
等打完春牛,几个壮汉拿着耙子去敲牛的时候。
苏安福退到了一旁。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自觉后撤。
反而汉子们挤到前面,一个个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目光黏在那被打的春牛之上。
苏润犹豫片刻,正想要不要退走。
前方就铿——铿——两声。
春牛被打破,肚子里的五谷‘簌簌’流了一地。
“快抢!”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下一刻全村的壮小伙全部往前冲,顷刻之间就将春牛埋没了。
“我的!”
“我的!这是我的!”
“别、别、给我留一块儿啊!”
……
一群人你争我夺,拼命抢夺春牛碎片和它肚子里掉下的粮食。
人们认为抢的春牛泥土或粮食,如果撒到自己家的田里,来年就会是丰年。
如果撒在牲口棚里,牲畜就会繁衍。
苏润被人流裹挟向前。
他本来就离得近。
也不知道谁往前冲的时候,缺德的撞了他一下。
苏润脚下不稳,踉踉跄跄往前扑,直扑到了春牛身上,将牛头抱在了怀里。
“难道我明年要牛气冲天?”苏润呆呆地眨眼,低头看着怀里的牛头,喃喃道。
就在此时。
一哄抢完牛身,却一无所获的汉子突然指着苏润大喊:
“牛头在那儿!”
苏润顿时万众瞩目!
见不少人用看猎物似的眼神看着自己。
苏润顿觉不妙:
“他们该不是想……”
“抢!!!”
众人顿时涌上前来。
苏丰的“快跑!”。
苏行、苏远河等人赶来的身影。
顿时都被淹没在了人海中。
能不能抢到春牛碎片和粮食,事关他们明年能不能有个好收成。
民以食为天。
掀人饭碗、断人财路都不亚于杀人父母。
不少人抢疯了,都一无所获。
稍好点儿的也就抢到一些碎片。
可苏润竟然抱着一整颗牛头!
一整颗啊!
这不相当于在快饿死的乞丐面前摆了桌山珍海味?
能不急眼吗?
一眨眼的工夫,苏润就消失在了人群最中央。
人潮翻涌,分不清谁是谁。
“润子!当家的!行子?!”李氏慌张上前喊了两声,眼中满是急色。
张氏抢过旁边人挎着的篮子,将外围凑热闹的汉子打走,想冲进去救人。
见苏润被淹没,苏安福担心小侄子安危,忙喝了两声,欲制止众人。
但却无一人搭理。
糟了!上头了!
正当苏安福慌张地催着敲锣打鼓,急于制止众人时。
抱着牛头的苏润,四肢着地从人群中爬了出来。
此时的他形象大变,跟个逃难的难民似的:
雪、泥、土混在长袍各处,脏的不忍直视。
发带不知所踪。
散落的头发还炸起了毛。
这模样光看着都让人眼疼。
“润子!你怎么成这样了?”张氏最先看到苏润的‘尊容’,撂下篮子,不可置信道。
李氏帮着张氏一起,把苏润扶起来。
“大嫂、二嫂、你们看,我抢到了牛头!”苏润高兴地把怀里的牛头举起来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