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胳膊给、给娘瞧瞧，娘是大人，身体好，不怕被传染。”程诺从来不知道她也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小孩子说话。
小盼儿睁着大眼睛，仿佛在问：真的吗？
在程诺的温柔攻势下，小家伙露出身上长痘的地方。
程诺所在的年代，天花已经绝迹，但小时候上学时，也得过水痘，一眼认出小家伙身上长出的痘，跟她从前得过的一模一样，
根红顶圆，光泽明净，里头包裹着透明色的水疱，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有多少毒性，即便不吃药，有些身体好的在床上躺个十来天也能痊愈。
何桂香说村里有得水痘死掉的孩子，想来是父母病急乱投医，要么是孩子天生体弱，引发一系列其他疾病，才致丧命。
而天花则不同，除了症状更明显，伴随恶心呕吐、高热头痛，到了后期起的皮疹会充满脓肿的水疱，对没有接种过疫苗的古代人来说，传染性极强，说是瘟神也不为过。
“没事，不用怕，别看现在丑，以后病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的。”程诺安慰小盼儿道。
端药进来的何桂香，闻言脚步一顿。
她印象中程家好像没人得过水痘吧，程四娘怎么知道水痘痊愈后不会留疤，这还是他爹救治过十几例患者后，才得出的结论。
会不会留下疤痕，也是检验患者得痘疹，还是水痘的一项重要依据。
很多人分不清二者的区别，闻痘色变，其实大多数人得了水痘，是不会要命的。
但镇上爆发出来的，已经死了好些人的疫病，却极有可能是痘疹在作怪。
清河镇，榴花巷。
家家关门闭户如临大敌。
除了门口长了株杏花的小院，此时门户大开，不断有人进人出。
“活菩萨啊，冯大夫简直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别的医馆不肯接受得了痘疹的患者，那些人脸上身上全是脓疮，连药都买不到，只能在家等死，要不是有冯大夫大发善心，愿意给他们免费发放些缓解病症的药包，清河镇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冯大夫人美心善，医术又高超，从前为何没听过她的名号，这么好的大夫怎么把医馆开在这儿？”
“还不是济世堂见招揽冯大夫不成，故意打压，散播她是个女大夫，又不肯透露师从何人，必定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
“济世堂竟是这般人品，亏他自诩百年老字号，我呸，下作的玩意儿，再也不去了！”
混在人群中的，将口鼻全捂住，只留出一双眼睛的关长宏，听到百姓的议论，气得七窍生烟。
济世堂何曾瞧不起过女大夫，他们关家就是从关长宏曾祖母那代传下来的，家中女子大多通晓药理，见到女大夫时常关照一二，要不然冯知意刚来清河镇，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关家也不会接二连三请她到济世堂出诊，还不是为了方便那些晦疾避医的妇人们看病。
这些不着调的混账话，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院内，琼枝摊开空荡荡的药篓子，冲排队的众人道：“诸位请回吧，今日份的药包已经分发完了，各位明日请早。”
又没领到药的百姓唉声叹气，失落不已。
“姑娘，能不能劳烦冯大夫每日多准备些药包，哪怕收钱也行，量太少实在不够分啊！”
“对啊，我们每天上百人在这儿排队两三个时辰，最后能领到药包的人不足十之一二，冯大夫莫不是消遣我们玩呢？”
琼枝没好气瞥了说话人一眼：“你说得简单，我家姑娘好心做善事，既贴钱又贴力，累得一日只能睡三四个时辰，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想买药去医馆啊，我们这儿不伺候。”
“你……”被冲了一顿的男人，脸色不虞。
他只是抱怨两句，小丫头用得着这么大火气吗？
琼枝看他一脸吃瘪的样子，心中得意，高傲地仰起脖子，道：“告诉你们吧，我家姑娘已经在研制治愈痘疹的药方了，正是最紧要的关头，能抽出时间给你们药包，已经是我家姑娘慈悲心肠，别不知好歹。”
一听痘疹能治愈，大伙儿因为没领到药的失落，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方才满脸不高兴的男人，也换了脸色：“是我狭隘了，我给冯大夫致歉，今天把话放这儿，大伙给我做个见证，若冯大夫能研制出治疗痘疹的方子，我就在清河镇外给冯大夫建一个生祠。”
此话一出，引来人群中不少百姓高声附和：“好！好！”
小院大门重新关上，琼枝走进药房，见自家姑娘正从药壶里倒出两碗褐色药汁。
琼枝问：“姑娘，这是什么？”
“治疗痘疹的药。”冯知意语调无波无澜。
琼枝啊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激动地捂嘴：“姑娘，你研制出治疗痘疹的方子了？”
冯知意面露微笑，点点头。
上一世，痘疹在全大盛朝爆发，先是在京师贵人之间流传，没多久波及普通百姓，有能力的贵族子弟，纷纷逃往乡下避难，再后来连京都周边的几座城池也中招。
现下清河镇这样的边角小镇也出现疫病，说明这病来势汹汹已经到处都是了。
上辈子官方统计，此次出痘百姓数不胜数，死亡人数更是数以十万计，整个大盛一时间笼罩在阴风血雨中，人人谈痘色变，畏惧甚虎。
天子颁布圣令，广招天下能人异士集思广益，放言谁能研制出治疗痘疹的方法，赏赐良田千亩，金银百两。
同为医者，冯知意当时面对时疫，翻遍医书束手无策，失落不已。
后来听闻有位高人写下一本《痘疹金鉴》流传于世，里头的药方症状轻微的中痘者，连续服用七日便可痊愈，高人不愿透露姓名，也没要皇家赏赐的田亩金银，更不愿意入朝当太医。
这份视金钱如俗物的性情，倒是跟药王谷那位隐士神医很像。
只可惜的是，高人一直没能研究出预防痘疹的方法，直至冯知意枉死那年，还能时常听到各地呈上来的奏折中提到某地爆发痘疹。
想来，连药王谷医圣都束手无策无法预防的痘疹，天下间绝无人能破解。
思及此，冯知意内心舒坦许多，
这一世，她若能先一步公布药方声名远播，还愁药王谷那位不主动上门收她为徒吗？
两世祈愿即将达成，冯知意内心激动万分，仿佛看见医圣满眼赞许站在她面前，道：
“我要找的有缘人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