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过,但西北的冰雪还未彻底消融。
好在马车的车轱辘已经按照曲清芷提的方式改造过了,路上还算顺畅,没有打滑之类的问题。
“西北的百姓...”王静姝放下车帘,复杂启唇:“曾经只闻西北苦寒,却万没想到会这般苦寒。”
比之流民也差不多了。
一个个枯瘦如柴,脸被风霜吹得通红。
可他们并不是流民,而是西北的常居百姓。
曲清芷轻叹一声:“西北物资匮乏,临近草原,常年战乱,百姓日子艰难。”
如姐儿抿着小唇,扯了扯曲清芷的袖子,“四婶婶,这里不是有好厉害的定国公吗?”
“嗯。”曲清芷宠溺垂眸,“可定国公也不是万能的,他只能保障这些百姓不被草原掠夺、”
涵哥儿歪着头,不解嘟囔:“四婶婶,涵哥儿在书中了解到,西北地大,怎么会物资匮乏呢?”
曲清芷看向他,柔声解释:“西北地广,却受困于这里的土质,此处风沙赫赫,种植难以生长,只能从外地采购粮食,长途跋涉之余,粮价便也高涨。”
“可是四婶婶,这么大的地方,肯定有适合它的植物呀,您不是说过吗?因地制宜,那应该有能种植的食物呀!”
涵哥儿困恼蹙眉,这怎么和四婶婶以往讲的不同。
四婶婶说过了,每一个地方都有适合它的东西,那西北也应该有适合吃的粮种啊。
曲清芷眼底闪过几分笑意,满意地揉了揉涵哥儿的头。
“涵哥儿说得没错,西北这么广的地,若是不种种粮种多可惜。”
涵哥儿疑惑抬眸,“四婶婶?”
曲清芷直勾勾看着他,“只是还未被发现,或许有一天西北会变成天下最大的粮仓也说不定。”
土豆,番薯都适合在这样的地方生长。
涵哥儿瞪大眼:“所以是真的有么!?那我们能找到吗?”
曲清芷若有所思撩起车帘,看向车外的街道,半晌轻轻应了声:“一定能。”
“此身随鹤去,一死报清流...”
“此身随鹤去,一死报清流。”
此起彼伏的唱吟声从街角传来。
付直停下马车,低声开口:“娘子们,街头有送葬的队伍。”
曲清芷颔首,“等等罢。”
不多时,密密麻麻身穿素衣的人群抬着棺木走了过来。
王静姝微讶:“怎么这么多人?”
一眼望不到头。
曲清芷若有所思看向路边等待的百姓,他们的脸上皆是悲痛难忍。
微一沉吟,对慧锦吩咐:“去打听打听。”
慧锦恭顺垂眸,撩起车帘,离开马车。
不多时,慧锦回来回话,“娘子,据闻是徐志端徐先生离世了。”
徐先生?
曲清芷没听过,但王静姝却瞬间捂住了唇,颤抖出声:“怎么会?徐先生身子骨壮硕,如何....”
慧锦垂着眸,轻声说道:“娘子,徐志端先生出身于西北汉丰镇的农家,从小苦难,却费尽心力想要读书,后进入书斋当了个小童,也是这段经历,让他成长为了天下闻名的大儒。”
近些日子的相处,已然让她明了曲清芷对许多事都不了解的情况了。
不需要曲清芷问,她便将所知的所打听的尽数告知。
曲清芷诧异挑眉,“这等环境下,还能成长为大儒?”
王静姝叹了口气,接过话:“是...正是因为如此,徐先生才是那个传奇。”
深深盯着曲清芷,她一字一句开口:“南曲北温,东纪西徐,四位大儒并驾齐驱,如今南曲与西徐相继离世,只剩下北温与东纪了。”
曲清芷复杂抿唇。
南曲指的应是曲白衍。
祖父出身世家大族,享受的教育都是最好的,当然自身也有灵性,否则不可能成为大儒。
而...徐先生...他却是那般的出身,若再给他好的出身,恐怕他的成就不止于此。
想到什么,她疑惑看向慧锦。
慧锦明了,当即回道:“娘子,徐先生是自绝的。”
王静姝和曲清芷同时愣住,王静姝急促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慧锦眼底闪过几分悲伤,怅然出声:“徐先生在离世前曾有诗一首。”
“诵来听听。”
慧锦吐出一口浊气,正色地诵了起来。
“陇坂寒云重,西风卷故州。
烽烟吞日月,鼓角碎春秋。
无力补天裂,何颜对楚囚。
此身随鹤去,一死报清流。”
慧锦一字一句,诵得极为认真。
曲清芷和王静姝听完整首诗,心猛地沉了下去。
曲清芷闭上眼,有些难受。
此诗以西北苦寒意象起笔,奠定苍凉基调,中二联隐喻战乱之酷烈,暗含无力回天之痛,尾联将自我生命与白鹤意象重叠,定格在“一死报清流”的决绝姿态。
即是徐先生对浊世的最后抗争,亦是对精神净土的终极追求,这是儒者在乱世中“杀身成仁”的悲壮选择啊。
良久,曲清芷哑声道:“徐先生既乘风归去,我们当恭敬送上一程。”
取下头上的簪花,曲清芷整理一番衣袍,径直下了马车。
王静姝、涵哥儿、如姐儿、慧锦也紧跟其后。
王家人见她们下了马车,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虽不知晓为何,还是与几人一起,站在街上,目送那长长的白色队伍消失在尽头。
直到整个街道重新恢复生机,两队人马才各自回了马车。
一进入马车内,涵哥儿就问出了停留在心底的问题。
“四婶婶,涵哥儿懂了徐先生诀别诗的意思,他对于如今的乱世深感无力,可涵哥儿不理解,徐先生既然是当世大儒,为何不靠自身的能力去改变这种格局?”
王静姝猛地睁眼看向涵哥儿,惊呼出声:“涵哥儿。”
曲清芷深邃地目光落在涵哥儿身上,半晌,勾了勾唇。
“看来涵哥儿果然有读书的天赋啊。”
这么小的孩子,能问出这样深刻的问题。
是个好苗子。
眯了眯眼,曲清芷没把涵哥儿当小孩,认真解释道。
“乱世之下,人人自危,徐先生这样的大儒更是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