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咧嘴一笑,没再继续逗她,转身去给小小挑书。
那小丫头正抱着本花花绿绿的小人书看得入神,压根没理会这边的动静。
周晓给她选了几本带图的童话故事,又顺手拿了几本基础的语文、数学教材,心里盘算着夜校那边能用上。
等他们从书店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省城街道两旁,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铺在地上,拉长了行人的影子。
空气里带着傍晚特有的凉意。
周晓一手牵着小小,另一只胳膊费力地挎着好几个装着书的大包,沉甸甸的。
阿岚紧跟在旁边,时不时伸手帮他扶一下快要滑落的书袋。
三个人说说笑笑,朝着停拖拉机的地方走。
这一路回去,等到了村里,怕是得后半夜了。
拖拉机“突突突”地震动着,载着他们和一堆希望往村里赶。
车斗里,从省城淘来的书堆得老高,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小小宝贝似的抱着本《十万个为什么》,月光偶尔洒在她脸上,那小眼神儿亮晶晶的。
她一路叽叽喳喳,翻几页就问:“爹,这书上说,天上的云彩为啥会飘?”
“还有还有,鱼一直在水里,它咋不淹死呢?”
周晓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随口应付:“云啊,风吹跑的呗。”
“鱼嘛,有腮,厉害着呢,能把水里的气儿给吸出来用。”
小小“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又一头扎进书里去了。
阿岚就坐在周晓边上,怀里也抱着一本崭新的《语文基础》。
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周晓,触及他便立刻收回,落在自己膝盖的书本上。
拖拉机猛地颠簸了一下,两人不可避免地挨近了些,肩膀碰到了肩膀。
阿岚的脸颊腾地热了起来,连忙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
周晓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的小动作,还有那抹不太明显的红晕。
他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悄悄发酵,暖暖的。
他忍着笑意,故意看向前方坑洼不平的土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咳了一声,他打破了这略显微妙的气氛,声音盖过拖拉机的噪音:“阿岚,夜校那事儿,你看接下来咋弄?书是买回来了,可要是没人来学,咱不就白费劲了?”
阿岚咬了咬下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的封面,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她低声开口,声音在拖拉机的轰鸣中显得有些飘忽:“晓哥,村里人那想法……一时半会儿难改。他们就认种地打猎,觉得读书识字没啥用。”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带着一种韧劲儿:“要我说,咱就挨家挨户地去说,跟他们掰扯掰扯读书的好处,让他们亲眼看看识字的好处。”
她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请求:“我……我跟你一块儿去劝,行不?”
周晓怔了怔,扭头去看她。
阿岚脸上那股认真劲儿,不是装的。
他咧嘴笑了:“成!有你这个文化人帮衬,我这心里头啊,踏实多了!”
手抬起来,本想学着城里人那样拍拍她肩膀鼓劲儿,可伸到半路,又觉得不妥,硬生生拐了个弯,挠了挠自个儿后脑勺。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咱俩合计合计,你肚子里墨水多,负责讲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我呢,就负责跟他们死缠烂打,磨破嘴皮子!”
阿岚被他这话说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点了点头,脸颊那点热度还没散干净。
小小一直竖着耳朵听呢,这会儿抬起头,眨巴着眼睛问:“爹,阿岚姐,你们说啥夜校?是让我跟村里那帮淘气包一块儿念书?要是王三强那浑小子也在,我才不去呢!”
周晓乐了,伸手捏了捏闺女的小鼻子:“你个小人精,这夜校可不光是给你们小屁孩开的,是给咱全村人开的!王三强他再横,到了这学堂里头,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坐着听!他要敢捣乱,看我不削他!”
小小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觉得没趣,又低下头去看她的《十万个为什么》了。
拖拉机“突突突”地往前拱,终于晃晃悠悠进了黑沟子村的地界。
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影影绰绰围着几个人。
走近了才看清,是王翠花正领着几个长舌头的婆娘在那儿唾沫横飞地嚼舌根。
王翠花眼尖,一下就瞅见周晓他们从拖拉机上往下搬东西,尤其看到那一摞摞崭新的书本,她那双三角眼立刻就眯缝起来了。
人还没走近,她那破锣嗓子就嚷嚷开了,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儿:“哟,这不是周晓吗?出趟门这是发了横财了?买这么多书回来,这是准备当柴火烧啊?我看烧火都嫌它不经烧!”
旁边几个婆娘立马跟着嘎嘎地笑,那动静,难听得很。
周晓眉头都没动一下,抱着书,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径直往家走。
阿岚和小小赶紧跟上。
王翠花见周晓不搭理她,脸上挂不住了,觉得失了面子,声音拔得更高,冲着周晓的背影喊:“哎,我说周晓!你一天到晚净瞎折腾!养那几只能吃穷人的狼崽子还不够,现在又弄回来一堆废纸片子,说是要办什么夜……夜校?”
她故意拉长了音,语气里的嘲讽不加掩饰。
“有那闲钱,给你闺女扯块布做身新衣裳,买几斤肉吃吃,哪个不比这强?净整这些虚头巴脑、一点用都没有的玩意儿!”
这话像是捅了马蜂窝,旁边那几个婆娘立刻七嘴八舌地帮腔:
“就是!读书识字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
“咱们庄稼人,本分就是伺候好地,打猎换点嚼谷,搞那些名堂,不是不务正业是啥?”
“我看他就是钱多烧的!”
阿岚脸上血色褪尽,指节捏得发白,嘴唇动了动,就要顶回去。
周晓胳膊肘不着痕迹地碰了她一下,递了个眼色过去。
他转过身,对上王翠花那张刻薄的脸,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翠花婶儿,今儿个嘴皮子挺利索啊?咋,是怕我这夜校真开起来了,你家奎尔多抹不开面子来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