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我!”二崽重复两遍,小朋友认为做了好事,值得骄傲。
那小脖子仰得像只骄傲的天鹅。
“哇,你好厉害啊二崽。”铁锤好遗憾没亲眼看见。
他也想那么厉害,好奇地问:“二崽,是三叔每天早上带你和大崽练的哼哼哈嘿吗?”
“嗯嗯。”二崽胜在出其不意,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呀,还觉得是他爹教的好,很积极的给亲爹拉学员,“铁锤,我爹超级厉害,他特能打,一个人能打十来个。我就是跟我爹学,才变得这么厉害。”
“你想变厉害的话,早上起早点,和我一起练呗。反正奶说,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林昭神情微妙。
顾承淮特能打是肯定的,一打十来个?不科学吧。
她没拆台,哪个小朋友不吹自己的爹娘,有的小朋友还和人说,他爹敢吃屎呢,二崽起码没跟人比这个。
铁锤又哇一声,连连点头,“我学,我学。”
说两声‘我学’后,瘦黄的小脸皱起来,纠结地说:“可是我起不来啊。”
大崽二崽起的好早,他不想起那么早,他想多睡一会。
“有啥起不来的,慢慢就习惯了。”二崽大忽悠上线,“你早上早起半小时,你能玩儿的时间就比别人多半小时,你赚啦。”
铁锤挠挠头,“半小时是多久啊?”
二崽被问的噎住。
他也不知道半小时多久。
正想问他娘,却见林昭去了灶房。
“你问你爹娘吧,这么简单的问题,大人肯定知道?”
铁蛋就问:“你说简单,那你咋不知道?”
二崽嘴巴可太利索了,“我又不是大人。”回答的相当理直气壮。
他觉得他是小朋友,回答不出来也没啥,等他长大肯定就知道啦。
铁蛋无言以对,好像不管他咋问,二崽都能给驳回来。
他时常因为嘴皮子比不过弟弟,而在深夜反复懊恼——
当时明明可以这么回的,我咋没想到啊啊啊!下次下次一定反应快点!
诸如此类。
铁锤嫌他哥话多,赶紧回复好兄弟,“二崽,我早起,我也要学。”
他还想到以后,“等长大我要和你开大车的,要是遇到土匪,手上没点真功夫可不行。”
林昭端盆出了灶房,听见铁锤这话,对他憨厚老实的印象,仿佛一块玻璃,咔的从中间裂开。
“铁锤,谁教你的这话?”
铁锤露出个憨憨的笑,“我爹。”
林昭:哦,那不奇怪了。
大崽闻到香味,傲娇地走过去,故作不在意、实则显摆地说:“娘,你做菜盒子啦?”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顾家的崽子们眼睛咻的骤亮。
猫蛋儿也闻到了香味,他想离开,又怕王家人找来自己不在。
双胞胎护他,他不能不讲义气。
“猫蛋儿也吃点。”林昭笑着招呼。
看着小朋友又瘦又黄的小脸,她心里发酸。
大队里的孩子没有圆润的,清一色的瘦黄,但没有像猫蛋儿这般瘦的,破烂衣服挂在身上,脸上没肉,衬的眼睛更大,活像个小乞丐。
猫蛋儿急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不吃。”
他知道粮食的珍贵。
“没事啊,你一个孩子能吃多少,你是大崽二崽的好兄弟,初次登门我们招呼你是应该的,不用觉得不自在。”林昭轻声细语道。
然后给双胞胎使眼色:“大崽二崽,带你们的好兄弟洗手。”
大崽第一次招呼小朋友,高兴的不行,拉着猫蛋儿洗手。
猫蛋儿每天有做不完的活,小朋友喊他玩儿,他总有事,慢慢的,小朋友就不找他玩儿了,之后他独来独往,王耀祖发现他总能捞到鱼、捡到鸟蛋……好几回带着小狗腿抢他东西。
猫蛋儿没爹没妈,不想病重的奶奶担心,没往外说,吃下暗亏,今天王耀祖又来,被顾家的双胞胎阻止。
对于大崽二崽的帮助,猫蛋儿很感激。
他愣愣地被带去洗了手,然后手上一热。
被塞进个热乎乎的饼。
饼子很香,猫蛋儿从没见过这么香的东西,本能吞咽着口水。
大崽咬一口菜盒子,香的他想大叫,见猫蛋儿在发愣,催促道:“快吃呀,里面有韭菜、鸡蛋,外面脆脆的,里面软,可好吃啦。”
他吃的满嘴油,看着林昭,说道:“娘,你做的更好吃。”
这是跟昨天吃的比。
林昭笑而不语。
她舍得用油,当然更好吃啊。
猫蛋儿小小的咬一口,确实如大崽所说,真好吃。
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菜盒子的味道。
大崽惦记他的舅舅们,“娘,有我大舅二舅的吗?”
林昭很欣慰,笑道:“有啊,等他们忙完回来吃。”
“我爹尝过没有?”大崽又问。
“没有,你爹也在新房那边。等他们忙完再吃,放心吧,娘做了很多。”林昭拍拍儿子的头,忙活一下午,热的要命,回屋取衣服打算擦擦汗。
“娘,你做的菜盒子真好吃,我能再吃一个吗?”二崽喊住他娘,撒娇问。
他手里的还没吃完,但是不妨碍贪吃的小朋友多要一个。
“可以啊,你们能吃就吃,别怕吃完,灶房还有。”林昭笑道。
王家人难缠,二崽把人家的金孙打出鼻血,那家人肯定会找来。
她又道:“你们别出去啊,就在院子玩儿,要是王家的人来喊我。”
“嗳!”小朋友们应下。
……
顾母身上的伤好全,带着龙凤胎去遛弯,大黄和琥珀跟随。
三房搬回老宅,交了不少粮食,肉也常有,再加上顾婵和卫向东送来的野鸡野兔,这段时间顾家伙食属实不错,顾家人,从老到少,面色红润,没了之前的蜡黄。
“承淮他娘,我咋觉着你胖了,还白了?”李老太眼睛瞅着顾母,仔细打量。
顾母摸摸脸,又很快放下手,带龙凤胎坐下,高兴地道:“是嘛,那么补,不胖也难。”
没等人问,她超主动地分享:“老三媳妇儿送我一罐麦乳精,说让我补身体。后来又送我一盒雪花膏,雪花膏你知道吧,抹脸的。”
顾母脸上堆满笑,嘴上却说:“我都一把年纪了,哪还需要抹雪花膏,这不白费钱吗。老三媳妇儿却说,让我放心用,用完再给我买,反正她在供销社上班,买啥都方便。”
几个老太太撇撇嘴。
老三媳妇儿,老三媳妇儿……她们耳朵都快听出茧子啦。
也不怕儿媳妇爬自己头上去!
“是吗?”李老太不冷不热地说。
要不是看在顾老太伤才好,她才懒的搭腔。
“是啊。”顾母还当老朋友不信,语调加重,“关键时刻见真章,老三媳妇儿是个孝顺的。”
夸完老三家的,没忘端平水,“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也是孝顺的,我养伤的这段日子,家里的活都是她们干,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
听到这一句句显摆的话,老太太们心情复杂。
顾家几个儿媳妇确实孝顺,承淮家的先不提,远山家的和玉成家的,在孝顺这块上,从来没出过错。
哪像自家的,别说孝顺她们,不惦记着她们手头的东西就不错了。
“知道你二媳妇都孝顺,别显摆了,你真是越来越惹人嫌了。”李老太没好气地吐槽。
顾母笑了笑,终于适可而止。
“老三媳妇说,今天会带些瑕疵品回来……”
她的话音才落下,老太太们停下手头的活计,抬头看她,目光火热。
穿灰补丁短褂的老太太说:“真的?”
“难怪我看见承淮家的大包小包的回来,还等什么,赶紧上门买呀。”李老太起身,给顾母使眼色。
“急啥,老三媳妇儿不得洗洗,天这么热,骑车回来一身的汗,她又爱干净,你们去的再早也没用呀。”顾母不紧不慢。
“你管呢!”李老太颇为娴熟地怼她,然后催促:“赶紧的,我们去你家等。”
这是和她打小相熟的人,嘴再欠也是自己人。顾母无奈起身,嘟囔道:“屁股都没暖热。”
“这大热的天,有啥好暖的,赶紧的,免的被人抢。”李老太惦记供销社的瑕疵品,嘴上不住催着。
顾母更加无奈,“抢不了,还没人知道。”
龙凤胎不想被牵,挣开奶的手,迈着肉嘟嘟的小短腿,一会快一会慢的往家里走。
大黄和琥珀始终跟在身后。
李老太看着像福娃娃的两个孩子,说道:“一段日子不见,承淮家的这对龙凤胎胖了一圈,我活到现在,从来没见过这么圆润的小娃娃。”
她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在小地方转啊转的,见过的小奶娃不少,可都是苦人家的孩子,这些孩子当然都不胖呀。
“是胖了,这样才好。”顾母看在眼里,欣慰的很,“小娃娃胖乎乎的才……可爱。”
可爱这个词是和林昭学的。
要她说,肯定是有福气。
可……
有福气这样的话不能再说,容易被戴帽子,只能说可爱。
李老太侧头看顾母,远山娘说个话咋古里古怪的?
几人正走着,隔老远便见王老太牵着金孙,风风火火地走来。
不好惹的老太太停在顾母面前,冷着脸,不善地道:“远山娘,你家二崽把我家耀祖打的鼻子出血,你说说咋赔吧!”
顾母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你说二崽?”
“二崽才几岁,他那么大点,咋会把你家耀祖打出血?”
王老太声音扬起:“你啥意思?!”
“你不信是吧?行,咱们去你家,你亲自问二崽。”
她一个女人,靠双手把病歪歪的儿子拉扯大,又给儿子娶媳妇儿,不是个好相与的,无理都能搅三分,若非顾家更不好惹,她早上手打人了!
顾母将目光移向王家的宝贝孙子。
察觉到她半信半疑的目光,王耀祖炸毛,脸涨的通红,嗓音拔高,声音听着着实刺耳。
“我没说谎,就是顾二崽打的我,他跳起来打我,打我鼻子,不是一下,是两下,他打了我两下,把我鼻子都打出血了!”
虽如此,他却不怎么记恨二崽,而是把仇全记在了猫蛋儿身上——
他觉得,都怪猫蛋儿不识相!他该乖乖把鱼给自己,他早给不就没事了。
顾母不会偏听偏信,王家人说二崽打人,她就信,这是不可能的。
她要信也是信自己的亲孙子。
二崽就算打人,那也有原因,她的孙子她知道,不是随便欺负人的孩子。
“行,一道去问问。”
一行人往顾家老宅走。
才走到门口,碰到刚从新房回来的顾承淮。
“娘,这是?”顾承淮黑眸掠过一个个人影,随意地问。
看见他,王耀祖像只察觉到危险的猫科动物,浑身的毛都炸起来,慌乱又急切地往他奶身后躲。
王老太心疼不已,“乖孙别怕,打人的不是咱,咱不怕,再不济还有大队长哩。”
这话是刻意说给顾承淮听的。
顾母看她一眼,说明两个小孩闹出的事。
顾承淮颔首,没什么情绪地说:“进去说吧。”
“老三,别打孩子。”顾母怕她的二崽被亲爹揍,紧张地抓住儿子的胳膊。
顾承淮:“……”
顾承淮无奈加无语,“我打他干什么,再说有他娘在呢。”
他敢平白无故打孩子,昭昭能半年不理他,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不打就好,不打就好。”顾母松一口气,推门,没推动,再推,还是没推动。
“门咋关上了?大崽,二崽……”她连喊几个人名。
几道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咔哒!”声响。
门栓被一只小黑手扶起。
“铁锤,咋关着门?”顾母推开门,看见铁锤,出声问。
铁锤正想回答,哪知正对上了王耀祖的脸。
他惊得瞳孔地震,差点失声尖叫。
大崽二崽的风头是避失败了嘛?!他可怜的好兄弟!
“愣着干啥,问你话呢。”顾母拍拍孙子的背。
铁锤回过神,像只猴子一样往家跑,语气充满着急。
“大崽,二崽,王耀祖带他奶找上门了!”
大崽弯弯眼,丝毫不慌,“没事啊,大人都在呢。”
他安慰完铁锤,没忘安慰猫蛋儿,“猫蛋儿,别怕,王耀祖欺负你是他不对,我爹娘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猫蛋儿眼睛里写满困惑,“为什么?”
“因为你是英雄的孩子啊。”大崽郑重其事地说。
他年纪尚小,还不懂这句话的重量,但他娘说的每句话,他都牢牢记在心里。
“英雄、的孩子。”猫蛋儿垂下眼,眼里水光闪过,转瞬间消失,他抬眼冲大崽笑,“谢谢你,顾大崽。”
他奶总说爹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但是他觉得没人记得他爹,有时难免替他爹不值,觉得他爹的牺牲毫无意义。
但现在。
有人谨记着他爹的牺牲。
还说,会保护他,只因为……他是英雄的孩子。
猫蛋儿胸口热乎乎的,骄傲爬上他的眼。
爹,你看见了吗,有人记得你,你保护家国,保护别人的孩子,也有人替你,保护着我呀。
大崽出拳撞猫蛋儿的肩膀,力道很轻很轻,“谢啥,我们是好兄弟。”
猫蛋儿重重点头,眼睛很亮,“嗯,好兄弟。”
……
二崽瞧见顾承淮,脚下生风地冲过去,把山脚下发生的事告诉给他爹。
他满脸我没错,错的是王耀祖,小表情很倔强,“爹,王耀祖抢猫蛋儿东西,他还推我哥,我没打错他。”
顾承淮揉揉二儿子的头,“没说你错。”
二崽咧开嘴笑。
瞧见家里闯进这么多人,林昭猜到她们是来干什么的,扭头回屋,拿出从供销社带回的大包。
往桌上一放。
拉开绳。
铁壳暖水瓶、毛巾、棉布、火柴、胶鞋……
何等的全面。
唯独数量少了点。
在场人的眼睛快被闪瞎了。
王老太率先上前,抓住一对牡丹花枕巾,脸上堆满笑,客客气气地说:“承淮媳妇儿,这对枕巾多钱,我要了。”
王耀祖见状,气的哇一声跑开。
老太太看了眼,没往心里去。
林昭看一眼,说:“8毛。”
王老太眼睛亮的惊人,这么便宜啊,要知道供销社一对得一块多。
“我要了,我要了。”
“承淮家的,你可得给我留着,我这就去取钱。”
林昭指尖轻点旁边的竹筐,“确定要的放框里,我会留的。”
话音落下,暖水瓶被李老太放进去,毛巾被郭老太放进去……
选好想要的,老太太们怕生波折,忙去取钱。
短短几息,院子的人没了。
二崽傻眼了,“娘,不是、不是来和我们算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