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问道:“我在街上时曾听闻今日张衍清入朝向陛下呈奏老君庙一事,你可知?”
李琨和听完李毓灵的话,放在双腿上的手虚虚握着,他脸上的笑容未减,只是侧头看向李毓灵时,心中暗道一声骗子。
在来葳蕤居前,宋启平早已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禀告于他,她干了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大致被说了个清楚,哪里有张衍清的什么事呢?
可阿姐已经这样问了,必然是想知道关于张衍清的事,阿姐认识张衍清,她与张衍清是什么关系?
除了接她回府前与张衍清有过接触,除此以外,再无他能想到的其他可能。
“张大人查出了凶手,陛下重赏。”
红芝是整桩案子的主谋。
被问及为何要如此时,红芝正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她的脸上身上都留下深深的鞭痕,有些鞭痕打破里衣,露出里面的肌肤,有些鞭痕直接地出现肌肤裸露处。
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一些伤口已结痂,一些伤口刚刚出现。
红芝刚刚经受过一轮刑罚,她正在重重地喘气,隔壁的受刑室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那是罪臣。
她垂着头,听到那些叫喊声突然笑了声。
所谓廉洁奉公的大臣,贪起来丝毫不心慈手软,她红芝,被戏称看不起的艺妓,如今与这些向来被世人仰望的大人们一起,受鞭笞,遭逼问,最后弄得一身狼狈。
拷问的人被她的笑吸引了注意,以为还在嘴硬,正要用烙铁上刑,就听见背后传来锁链被摆动的声音。
转过身去,瞧见了是身着文武袖的张衍清正站在外面等待着前面的人开门。
等张衍清进来就屏退旁人,他目不斜视,目光直直地落到红芝,红芝感觉到他的视线,本想装死,但仔细一想又为何要委屈了自己。
横竖都要受刑,不如痛痛快快骂个彻底,看他张衍清能忍到几时?
红芝抬起头,嘴角的讥笑还没有露出,就见张衍清抬手将什么扔在了地上,扔在她跟前。
受刑室内的烛台在墙壁两侧,离她最近的光亮是烙铁所在的红火处,借着那光,红芝仔细地去看,等反应过来是什么时,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
“呕——”
红芝干呕着,胃内空空如也,吐出来也只有酸水,到后来她只有干呕的声音,呕到泪眼朦胧,不敢再看地上那物。
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红芝瞪着红红的眼睛,看向张衍清,气到胸膛起伏,她破口大骂,脏乱的头发与污血伤口布满的脸与她残破的身子一起,如河边芦苇被风吹动一般摇晃着。
张衍清看着她发泄,关于她旳咒骂,她的控诉,他都不予理会,直到红芝累了,声音渐渐变轻,直到整个人都安静下来,张衍清才说:“替罪羊可以有很多,剥了皮,才能露出狼尾来。”
红芝看着那熟悉的剥皮手法,心里一阵抽痛,她怎么会认不出,以前剥兔子时,就是她教的剥皮手法,如今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猎物也是格外大,竟是将人皮送到了她面前。
主人啊主人,你还真是心狠手辣,丝毫不念旧情。
红芝看着地上那完美的皮,从骨子里升起浓浓的害怕与胆怯。
她怕了。
真的害怕了。
红芝从被抓住以后就一直在等待着,等待她的主人能来救她,为什么一直有这个想法,因为她是所有棋子中利用价值最高的,她是最锋利的箭,也是最睿智的锦囊。
但红芝等啊等啊,从白天等到黑夜从一个刑罚等到另一个刑罚,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时刻她都咬牙坚持过来了。
不是她忠心有多么深沉,而是只要她敢透露一个字眼,那么等待她的,不光是自己被杀,还有与她一同来京城的姐妹们也会殒命。
红芝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所以她一直坚持着,忍不下去了也只敢发出充满着痛苦的哀嚎声。
从前装满书墨的肚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能写出一手漂亮簪花小楷来的手也被夹得十指红肿,指甲全无,直到现在还在轻微发抖。
她好疼,在这个时候,就会想想曾经美好的事来麻痹自己。
可她从前的十八年都过得不顺遂,真正让她称得上欢愉的,只有与李毓灵在一起的时候。
待在李毓灵身边,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回家路,她是自己回故乡的文牒,是指路的石碑,是自己日思夜想之处高悬的明月。
可没当想到这,红芝就会紧跟着想到老君庙的亭子上李毓灵对她所做之事。
说无奈吧,有点;说苦涩吧,也有点。
她与李毓灵,并不算合格的执棋人,因为二人的目的从来不是对立的,而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棋盘由谁走,怎么走,不是她们可以说了算的。
红芝静静地听着水声,在心里算着时间,想来她已经去到了她该去之地。
张衍清的到来,压垮了红芝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张皮让她作呕,可也在告诉她,她已经被舍弃了。
红芝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这几日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好像所有的举动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于是张衍清开始问她,她开始回答。
那天下着雨,她在风雅斋与李毓灵一起用午膳,用到一半,有人敲门。
“…我过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个侍卫,他拦着不让我进去,可那里面是我的姐妹,她们发出的求救声,让我没有办法忽视。”红芝垂下头,很无力地苦笑,“我还未来京城时,以为这里是金银窝,遍地都是银子。主人选中了我,我很高兴,我以为终于有机会可以结束这一切了,没想到还是一样。”
红芝的名气从江南跟着她来到京城。
艺妓的身份也跟着来到风雅斋,明明花楼另有地方,但因为她与那些姐妹的存在,风雅斋已经不止一次有花楼里常光顾的客人来临。
京城对艺妓的看法比江南还要苛刻,在这里,红芝并没有得到来之前所幻想的尊重。
她不愿再提起这个身份,却不得不继续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