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统治下,皇帝必须是“圣人”,必须绝对正确,那么皇帝犯错,由他人力挽狂澜的事情,就必须要坚决予以“纠正”。
而“纠正”的办法,往往就是消灭那个证明了皇帝错误的人。
转瞬之间,思绪在池玉成脑海中盘旋数回,但最终,却浮现起谢桃夭那张俊俏的脸来。
池玉成咬了咬牙,他是合作社高层,若合作社覆灭,肯定讨不了好;而桃夭,说不定又要被卖到青楼,这是他无法接受的结局。
“我已有算计,请徐四少同在下一道,往陈家走一趟。”
两人结伴来到陈府,求见老夫人赵氏。
进了院子,发现此地已有些混乱迹象,不少下人惶恐不安,像是听到了某些传言。
袁继咸持圣旨南下,沿途就放出消息,大张旗鼓宣扬陈吉发可能反叛的消息,目的,就是为了瓦解合作社簇拥们的意志。
两人越过那些不安的奴仆,来到后院,便听见激烈的争吵。
“如今吉发不在,熊氏也倒下,王氏去了南京,段氏不堪大用,我这老太爷,如何不能主事?”
“你真是老糊涂了!一天天不着家,你能管好什么?”
“荣氏与我管厂,平日里也没个错处,让她帮着管就是,怎么就不行?”
池玉成和徐成洛进了院子,原来是陈老爷与小妾阮氏回来,要接手合作社的管理。
书房的几个丫头都大气不敢出,唯有严霜带着小小姐,站在老夫人身后,据理力争。
“这合作社自有运作体系,老太爷您就算今天占了这书房也没用。再说,现今公子领兵在外,生死未卜,您这样,不怕寒了众人之心?!”
“哼,我是他老子!我做什么,还需要向他交代不成?!”
“公私要分明,您这样做,合作社如何为继?”
池玉成看了徐成洛一眼,后者低头不敢看他。
这种事,掺和进去很容易受夹板气,而且,还搞不清楚陈吉发的态度,很不值当。
池玉成觉得,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让老太爷回来掌权。
他本身与合作社毫无关系,而且在很多事情上面与陈公子实际上是相左的,于是就拍了拍徐成洛的肩膀。
“虽说为难,但这件事咱们不能同意。”
“可那又如何?毕竟是大哥的父亲。而且,荣氏也算是大哥的长辈了。”
“合作社很多事情根本没和老爷子说过,如何能行?而且,陈公子之前开会,不是一再交代不要让陈老太爷介入太深吗?你如今拥护他,等公子回来,万一再起冲突怎么办?”
“那现在如何是好?大哥的家事,咱们也不好介入……”
池玉成叹了口气,目光在书房那群丫头脸上扫过,颇为失望。这时,他看见被严霜护着的小小姐,突然灵光一闪。
“各位都先冷静!”
池玉成走出来,先拉了陈友富,又打手势示意严霜退下。
“你是哪来的毛头小子?管我陈家事?”
“在下是陈公子的幕僚,今日帮老太爷解决问题来了。”
“哼,莫不是联合这几个丫头欺负老朽?!”
“不敢,的确是帮您解决问题。您看,您这样争吵也不解决问题,不如,在下提个解决之道,如何?”
“你说!”
“在下觉得,与其在这里争执,不如,咱们让小小姐掌印如何?”
陈友富和荣氏都是一惊,但回过神来,却发现这办法挺好的。
小小姐不过幼童,没有分辨能力,所赖就是严霜这个熊氏指定的大丫头。
合作社这些人,原本就只听陈吉发的,如果老爷子硬要上,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许多政令,恐怕也执行不下去。
但换成小小姐就不同了,陈友富和池玉成他们,都可以通过这位幼童来发号施令,至于后续权力如何分配,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陈友富与荣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有些道理,不过,芃芃毕竟是个女娃……”
“又不是继承家业,不过是等公子回来之前的权宜之计罢了。”
听到池玉成这么说,陈友富更放心了。
“甚好,便如此办。荣氏,往后你多帮着带好芃芃。”
赵氏听丈夫如此说,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回后院去了。
池玉成与徐成洛恭敬送走陈老太爷,便将严霜带到偏房密议。
徐成洛守在门口,池玉成坐到严霜对面,隔着几案。窗外阳光细碎,撒在严霜鬓角,美人如玉,让池先生不免有些惊艳愣神,又想起谢桃夭,才悚然惊觉,有些尴尬的低头。
严霜面无表情,给池玉成斟茶。
“公子不在,夫人病危,池委员是要夺权吗?”
“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如今情况危急,权宜之计罢了。”
说着,池玉成从袖中抽出调令,递了上去。
“镖会调动,必须要用主家金印。”
严霜将调令取来,认真看了两遍。
她是大宅门里出来的,知道这种时候,若是她真的私自用印,即便有功,陈吉发回来,也不会轻饶。
她只是为了报恩,跟着陈吉发到了江夏,并不太在意个人得失,但用印之后,事情的发展,便会脱离她的掌控。
江夏的安危,将完全系于池玉成之手。
她将调令轻轻放下。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迫在眉睫,来不及了。”
严霜回忆起与陈吉发初见那日,她露出个淡然倾城的笑容,起身从龛中取出一枚印章,正是主母交给她保管的金印。
“那便直接用印签发吧。”
池玉成原本以为还需要花些口水,经历些波折,却不想如此干脆。
“你……”
严霜却没有抬头看他,只将调令递回。
“奴将公子家眷性命,都交予池先生了。”
这女人,小小年纪却胆略过人,难怪公子会不远千里将她带回。
池玉成定了定心神,拿起调令道:
“请四姨娘放心。”
严霜心跳漏了一拍,却并未纠正池玉成的这个称呼。
“有劳池先生。”
池玉成拿着调令,与徐成洛一道去了合作社值房,先是向曹夫人报告了事情,然后便开始动员巡丁民兵。
起初并不顺利,这些巡丁民兵虽然平日也有组织训练,但他们想的是保护家乡产业,主要的假想敌是流寇。
如今朝廷圣旨已到,许多小民心中惶恐,躲在家中静观其变,不愿当出头鸟。
除了与合作社牵连太深的那些家族,其余各乡镇的士绅都劝诫子弟在家中待着,不许出门,免得惹祸上身。
严霜送走了池玉成之后,想了想,叫来桂思秋。
“取女卫的甲胄来,给奴披甲。”
桂思秋有些怔愣,这个平日里低调默不作声的小姑娘,突然提这样的要求,着实让她惊讶。
“你一个小小婢女,披甲有何用?”
“奴可不是一般的婢女。”严霜笑道,“奴可是公子身边宠妾,还是小小姐的养母。”
桂思秋瞪大眼睛:“你这是……”
“别问了,去办吧。”
桂思秋虽然不解,但平日与严霜接触多,也了解,知道她不是什么坏人,便听她的话,取来甲胄。
严霜披了甲,取了一面旗帜,画上合作社的标志,带了十几名女卫,抱着陈芝芃从陈宅出发,往合作社值房方向去。
沿途,她让女卫拍门喊话。
“你们家中有合作社的雇员吗?跟着严姑娘走,她是陈公子的四姨娘,陈家小姐的养母。”
“你们知道今天的好日子,一旦没了合作社,便不复存在吗?你们若想继续过好日子,就跟着严姑娘走,她是陈公子的四姨娘,陈家小姐的养母。”
“你们之前流浪,是合作社收留了你们,现在四姨娘和陈小姐需要你们保护,愿不愿意出力?”
大多数民众畏畏缩缩,但在各地流哨,还是有很多勇敢的人拿着家中铁器走了出来。
“我愿意,若不是合作社救命,我早就饿死了。”
“我也愿意,如今北面的省份全年的粮食都拿去交租了,穷人家不说吃饭,野菜树皮都吃不到。”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支队伍,先是那些不怕死的人,接着是被他们感染的人,后来,随着队伍越来越壮大,看热闹的,将信将疑的,赌一把的人,都加入了进来。
等池玉成他们闻讯迎出来,严霜已经动员了数百乌合之众,在合作社总社前面的小广场集结。
武昌兵总共不过千把人,由于连年作战抽调精锐,这些人具是老弱,当袁继咸带着这帮老兵来到苏家湾,面对的,竟是数百激愤的民兵。
而且,还有数倍数量的金口镇居民和苏家湾周边的乡民,远远的围观看热闹。
袁继咸鲜衣怒马,气势傲然站在官兵前面,心中所想,便是这群人果真有造反的意图。
池玉成稍微犹豫片刻,还是越众而出,上前交涉。
“袁大人,不知今日来,有何事见教?”
“哼,你们好大的胆子!圣上已经下旨,要拿陈吉发进京审问,你们,要抗旨拒捕不成?”
“袁大人,您或许不知,陈公子不在江夏,如今只剩家中老弱。您如此兴师动众,是否有扰民之嫌?”
“荒唐!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当然是要将亲族都押入大牢候审!”
“是吗?可乡间亲族众多,沾亲带故,您真要全部拿去,怕是不妥吧……”
“哼,我看你们都是同党!你们就真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