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成下了马车,看着远处正在驱赶百姓的兵丁,对那镖师道:
“我现在要去拦住这帮人,你带着能战斗的人跟着我。”
“可……”
那镖师有些诧异,不过,犹疑片刻后便狠狠点头。
“听大人的!”
池玉成让随从和车夫招呼身边路过的镖师和职员,以他为中心列队。
合作社范围内的职员这几年都读书、军训,因此基本的素养是有的。
池玉成敢停下来召集他们列队,那些人渐渐就有了主心骨,很多人先前已经跑了,现在又调头回来。
镖师们站在前面,有马的在道路侧翼,池玉成站在七八十人的方阵前面,挡住了武昌兵的去路。
带队千总先上来呵斥:
“执行军令,尔等散开!”
“你们的军令就是践踏民产民田,驱逐升斗小民?!”
“哪来的愣头青?!”
“某家合作社池玉成,算是半个话事人。”
那千总笑道:“哟,看不出来,还是个人物。”
这时候,袁珩也从后面赶了过来,见到池玉成,先上前拱手。
“池先生,这是朝廷命令,我们只是公干,还请行个方便。”
“什么命令?可有文书?”
武昌守备手里只有袁继咸的手书,以及高起潜的口谕,并没有正式的公文。
虽然这两人勾结起来下公文也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池玉成就是要拖延时间。
袁珩知道对方的目的,便如实答道:“只有密令,文书后续才到。”
“若无文书,恕难从命。现在是金口镇上工时间,您这样带队扰民,怕是不妥吧?”
“池先生,咱们也算熟识,就给您交个底,不是不帮忙,只是如今你家陈公子在北面得罪了大人物,咱们也兜不住。您让开道路,我们执行公务。”
“还是那句话,若您真当在下是朋友,便拿文书来。”
袁珩无法,正准备让千户强攻,这时候,远处来了位黑脸的汉子,人还未到,声音先到:
“爷爷王开佑在此,何方宵小敢伤合作社的人?!”
原来是镖会的王黑皮带人过来了。
他手下都是骑马的镖师,足有三十余人,在这狭小的街道上声势凶猛,那群武昌兵丁本就不是来作战的,顿时有些惊慌。
千户大惊,连呼:“反了!真的反了!”
袁珩呵斥道:“休得胡说!”
不过,那千户却带着他的兵转身就跑,将袁珩一个人扔在了后面。
王黑皮大呼小叫,在后面驱逐这些兵丁,很快匠人驱散。
袁珩有些尴尬,不过,池玉成没有为难他。
“回去同薛都督说,合作社与他的分红不会少,但再有这种事,还请提前知会。”
袁珩讨了个没趣,讪笑着拱手走了。
王黑皮跳下马,对池玉成行礼。
“池委员,让您受惊了。”
“情况怎么样了?”
“这次算是把人打跑了,不过不清楚他们还有没有后手。徐会长建议您召集开个紧急会。”
“熊夫人呢?”
“徐会长说,这件事保密,总之就是身体不便。”
池玉成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王黑皮急匆匆往总社赶。
金口镇的混乱很快传到了江夏各大势力耳中。
有些士绅参与不深的,觉得朝廷要收拾合作社了,连忙将家中产业与合作社切割。
有些参与太多的,害怕朝廷事后清算,便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楚王府的工正罗雄这时候也很是着急,他匆匆去找典簿毛健,却听说后者已经去了楚王房里。
罗雄心中忧虑,连忙追过去,才到门口,便听见里面楚王朱华奎正与毛健交代:
“如今朝廷既准备查封苏家湾,本王便不能再参与其中。王庄上的事情以及那个琉璃厂,要赶紧清理。”
“王爷,下官觉得,与其清理,不如直接划归王府。王府本就能拿出地契和投资凭证,只要在这件事上出点力,后面圣上肯定会顺水推舟。”
“言之有理。此事你且去办。拿着本王腰牌,仪卫司的兵马许你调度。”
罗雄听到这里,害怕牵连到他,连忙转身往回走。
不过刚走几步,他又想起,自己之前在王庄的流哨、合作社的工业园都投了不少私人产业,如今王府要是真将这些都没收了,便是竹篮打水。
而且,毛健如果做成了这件事,少不得还要封赏,他这个工正受到牵连,说不定还要受到处罚。
无论如何,自己现在跑了,肯定就什么都没有了。
思来想去,罗雄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也来不及回书房,急匆匆纵马去了苏家湾。
这边毛健带着人手,想要趁乱去收了玻璃厂,但等他到的时候,合作社平日里的民团已经集结起来,不少工人拿着红缨枪在厂区巡逻。
王府仪卫并非作战部队,装备训练以及兵员素质都很差,毛健看着精壮的民团,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对面厂区里,正与梁齐边走边说话的罗雄,顿时就知道了事情因由。
毛健有些恼火,跳下马来到罗雄面前。
“你为楚王府工正,如何能做这等事情?!”
“毛主簿稍安勿躁。我知晓你也在这其中投了不少银子,现在这个样子,于你我都好。”
毛健怎会不知道?他原本是指望收了玻璃厂,然后再同楚王请赏,将自己那份拿回来,说不定还能把罗雄这份吞了。
但现在对方与合作社的人勾结起来,原本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你这是大逆不道,本官定会在楚王面前参你!”
“呵,原本这生意还是你同合作社谈成的,中间人也都是你介绍的,里面的事情,你敢摊开同楚王说吗?”
罗雄这话让毛健哑了口,的确,此前陈吉发给他的好处不少,是罗雄加入进来之后,才少了些许。
“你究竟要做什么?”
“今日你就回去,说这都是误会,合作社安然无虞。楚王平日里最信你,如此说,他不会起疑。”
“可官府的消息……”
“本官没看到文书,也没收到圣旨。道听途说,不可当真。”
毛健思来想去,又回头同仪卫司那位领军对了个眼神。
后者也在玻璃厂有猫腻,私下里弄了不少玻璃制品让他小舅子在贩卖。
两人心照不宣,点了点头。
“行吧,既然这件事有罗工正担着,咱们便就此说清,统一口径。”
“那是自然。”
罗雄和毛健为了私利,间接帮了合作社的忙。
而江夏的士绅,因为银子的关系,对合作社态度暧昧的还有许多。
袁珩回到湖广都司衙门复命,薛玉宗听了情况,便派人去襄阳向湖广巡抚方孔炤请示。
后者与袁继咸不是一个派系,对于袁继咸的手书并不感冒,而且,他与陈吉发合办问津书院,以他的名义出版了好几本着作,对陈吉发的印象不错。
于是,他给薛玉宗回函,让都司衙门认真核查,待圣旨下达后,再做决断。
方孔炤的复文让江夏的官员们都松了口气,要是真的动合作社,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进去。
而这个时候,在河北因为高起潜的有意迫害,陈吉发仍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而江夏合作社生变的消息,又让他乱了分寸。
此时,他尚不知道熊韵芝已经病倒,如果知晓,那会更加着急。
陈吉发苏云生和赵坤兴都劝他立刻退兵,如果高起潜在南边堵他们,就直接杀向运河,逼迫对方让路或者迎战;如果对方不正面堵截,那就破了运河上的城池,沿河南下。
两人如此建议,建立在朝廷不愿意看到新的敌人出现,会对他们保持克制怀柔。
但陈吉发有他的考虑,他认为,现在团结争取忠于朝廷的力量对抗满清才是头等大事,如果公然反叛朝廷,原本拉拢的那些盟友能有多少站在他这边,就很难说了。
三人商议大半夜,没有结论,这个时候,外面士兵传令,说是有卢象升的使者来了。
来人是许德士,只是与平日的儒雅翩翩不同,这位幕僚先生今日有些狼狈,满身的泥土不说,裸露的手背上还有淤青和擦伤。
见了面,许德士来不及寒暄,先大礼敬拜:
“陈大人,请救我家主人!”
陈吉发连忙扶起这位幕僚先生。
“许先生不急,慢慢说!”
原来,清军对明军的动向了若指掌,而且,高起潜似乎私下和他们还有勾结,不仅告诉他们卢象升和陈吉发的确切位置,还有意暗示清军,朝廷有意和谈,这些主战派清国自己看着办。
这就是摆明了要卖队友的节奏。
陈吉发知道历史,对此并不意外,但苏云生和赵坤兴不同,他们得知此事,都义愤填膺。
“狗日的太监,真不是个东西!”
“皇帝怎么派这么个搅屎棍监督大军?”
“都别扯远了。”陈吉发制止了二人的抱怨,又道:“许先生,如今卢督师何在?”
“被清军围困在巨鹿县。杨嗣昌以京城有警为由抽调部分兵马,如今督师手下只有一万余人。清军主力正在往巨鹿来,预计明早就会到达,不低于三万人。”
陈吉发点了点头,虽然卢象升手里的兵马比历史上多,但形势似乎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在清军和明廷的联合坑害下,这位有名的主战派大臣最终还是被围困在了巨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