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孔炤点了点头，陈吉发告辞退下。
出来之后，他与姚泽孝细细商谈。
“我们过去一直没有向西边发展，主要就是这边战乱频繁，我们没有足够的武力。但现在不同了，我们需要让侧翼安全，襄阳和附近的府县，就不能落入流寇手中。你现在手中有三千兵马，我们要利用武力优势，将襄阳附近山区的盐帮、宗族都收拢起来，为我们所用。”
“那要在这里发展合作社吗？”
“是，宋彩蝶的哥哥是洛南人，我打算让他来做这边的工作。”
两人正聊着走着，迎面过来一辆马车，掀开车帘，正是方才那位世子。
“哟，陈公子，这是要去何处呀？”
陈吉发有些讶然，先是冲对方拱手，然后搭话。
“这位公子，陈某准备去住店。敢问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那位世子从车上跳下，抱扇作揖，“襄王世子朱常澄，幸会！”
陈吉发一听这名号，立刻恭敬回礼，姚泽孝干脆跳下马单膝下跪。
“当不起世子礼遇，但有吩咐，微臣必不推辞。”
“哪里，起身起身。真就是想交个朋友。你看，咱们年龄相仿，看你觉得投缘，不如今日本世子做东，请你到府上一聚？”
陈吉发去过楚王府，但都是同府内的管事商议事情，去王府做客，这是头一遭机会。
但明朝对官员结交藩王管控很严，像朱常澄这样亲自邀请官员到府上做客，实际上是有些忌讳的。
“这……不若找个酒肆？”
“何等酒肆有王府奢华？”朱常澄笑着摇起扇子，“你莫要担忧，本世子喜爱风雅，许多诗画大家都去府上做过客，这不是什么忌讳的事情。江夏陈子安丹青一绝，你去帮本世子画幅画，没问题的。”
陈吉发想了想，觉得自己方才想要扩充合作社的事情，似乎也可以借用一下襄王府的势力，于是便点点头，答应了。
襄王府在城西北角，规模庞大，占了整个襄阳城的将近四分之一区域。
王府内殿沿斗拱相连，亭舍覆压层叠，山水奇石妆点其中，一步一景，赏心悦目。
明清时期，公卿贵族热衷园林建设，襄王府也不例外。
而且，正如朱常澄所说，这里更注重诗文，亭舍廊道之间，碑帖接续，雅室厅堂之上，挂满字画。
二百年襄王府底蕴深厚，到了雅室，朱常澄让管事将府中珍藏的书画作品拿出来鉴赏，都是汉唐宋名家真迹，陈吉发也算是大开眼界。
应世子之邀，陈吉发也挥毫泼墨，作了一幅《晓春归燕图》，模仿的是宋代惠崇和尚的风格，又增加了一些后世景深的笔法，让画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世子朱常澄是个懂行的，从落笔开始就在心中揣摩学习其中技法，等整幅画完成，已是惊为天人。
“陈子安果然名不虚传！这幅画王府收了，算是本世子欠陈公子一份人情。”
“不过是些末流，哪里敢让世子记挂？”
“书画是雅趣，如何能是末流？再说，陈公子做得好大事业，连王府也想参与一二呢。”
陈吉发听了这话，看了眼世子，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神色不虞的道衍和尚，垂眼拱手道：
“世子慎言。”
朱常澄摇了摇扇子，转身对身边人吩咐：
“都下去吧。”
侍女和护卫都应声离去，那道衍和尚更不情愿了，朱常澄给他使了个眼色，才磨磨蹭蹭走了。
“世子为何将这和尚放在身边？”
“家父崇尚佛法，再说，方外之人交友广阔，可为掮客，规避风险。”
“可这人似乎并不愿为世子所用。”
“他与熊文灿的业师道独是同门师兄弟，来襄王府也不过是做说客罢了，过两日就会离开。不说这个，听说你找方中丞要了盐引？”
陈吉发心中惊讶，这朱常澄心思这么野？居然在巡抚衙门埋了暗桩，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这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世子好手段，这点秘密瞒不过您。”
“哈，襄王府在襄阳经营二百年，耳目消息灵通是自然的。这样，你陈吉发是个商人，本世子不与你兜圈子，这盐引要入襄阳地界，得分五成利与王府。”
“世子开个口就要一半的利润，这未免太……”
“且不忙说话，只要答应这个分配方法，你在郧阳和洛南的行动，本世子保证你可以大胆施为。”
陈吉发心中权衡得失，目前而言，盐引的利润只是他打入襄阳的手段，整合鄂西、陕南山区中的民众，与流寇争夺群众基础才是最重要的目标。
既然如此，那么盐引上让利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而且，胶州盐场的产量极高，将盐的成本降低到了非常惊人的地步，即便是通过海运、江运抵达襄阳的成本不算太低，但总体上还是比煮井盐要有利可图。
就算分一半给襄王府，也有足够的收益可以作为襄阳合作社的启动资金。
不过，陈吉发并不打算轻易接受襄王府的提议，让他们白白数钱。
“这个方案合作社吃了大亏。这样吧，您也知道，我们在江夏与楚王府有合作，将楚王府的王田托管给合作社做经营方案。不如襄王府也与合作社签订一个类似协议如何？我们帮您管理王田，安置北面的流民屯田，同时增加王田的亩产收益，多出来的粮食咱们还是五五分成？”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听说你给楚王府琉璃的垄断经营之权？”
“有期限的。您如果真的需要，我这里有一项技术可以转让给您。”
“是什么？”
陈吉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串玉石。
这东西看起来像是彩色的琉璃，但里面有浑浊如同砂子般的颗粒物，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的闪耀漂亮。
朱常澄有些纳闷，陈吉发来到背阴处，用手遮挡住光线，便见到那串珠子发出幽幽荧光。
萤石是一种分布广泛易于获取的矿产，主要成分是氟化钙。
在合作社控制的黄州府黄安县，就有规模不小的萤石矿。
这东西是制造人工夜明珠的主要成分，陈吉发去年就已经在试验开采了，如今规模虽然不大，但作为奢侈品供应肯定没问题。
而他手中这串夜明珠，正是实验的成品。
“七彩夜明珠！”
即便是王府世子，在见识到这串珠子之后，也是不由得惊讶起来。
“这东西是生产的吗？不是天然形成的吗？”
“通常情况下夜明珠的确是天然的。不过，我现在攻克了夜明珠的浮选制备方法，只是目前来看成本还很高，您若是想做这门生意，我可以将技术转让给您。投资额二十万两白银，转让期十年。十年之后，襄王府仍然有优先签约权限。另外要说明一下，夜明珠的原矿在黄州府，您需要从我们这里采购原料。”
朱常澄心动了，不得不说，这陈吉发做生意的点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好，既然陈公子如此有诚意，本世子也不能小气了去，原料的事情就全权委托合作社了，另外，你们在襄阳做生意，本世子会给各行会打招呼，让你们多多合作，少生事端。”
“如此最好。该孝敬王府的，合作社必不会少。”
两人谈完合作，又把道衍和尚，姚泽孝和几位王府客卿请进来，畅谈风花雪月，还就着丝竹乐舞，吃了顿奢侈的宫廷，这才散去。
陈吉发在襄阳停留了几日，期间，张献忠的信使来找过他，送了根带血的箭头，还有封写的歪歪扭扭的信，邀请陈吉发到谷城狩猎。
对于这种挑衅，陈吉发是懒得理会的。
在明末的几股农民军中，张献忠是战斗力最强的，也是破坏力最强的。
陈吉发与这家伙毫无共同语言，对他麾下的流寇集团也没有招安的打算。
与其费劲巴拉的改造这些土匪，还不如提前布局，与他们争夺群众基础，削弱他们裹挟的力量。
三月初的时候，陈吉发从襄阳北上，前往大名府，而这个时候，熊韵芝正在为熙和操持婚事。
熙和是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孤儿，从六岁的时候就跟在熊韵芝身边，既是丫鬟，也是熊小姐幼年时的玩伴。
在没有母亲照顾的情况下，两个姑娘相依相伴，早就超越了主仆的情谊。
熙和没有姓氏，是奴籍。
熊韵芝让父亲帮忙，给她改了民籍，冠以熊氏，以熊家养女的名义，嫁给了郑店镇的镖师队长伍俊。
这个伍俊人如其名，长相俊俏，与熙和站在一起，颇为登对。
他们两人先前有些感情基础，被熊韵芝和女会撮合，最终走到了一起。
出嫁这天，熙和抱着熊韵芝一通哭，十分不舍。
“嫁人了就在郑店住，离陈宅也不远，而且你也有合作社的职司，往后经常见面的，哭啥呀？像个花猫。”
“可……可奴从未想过离开小姐的那天……”
“女大当嫁，你是熊家的妹妹，今天你大喜，可别再哭了，笑一笑！”
熊韵芝挠熙和痒痒，二人笑闹一团，如同多年的姐妹相处，总算让熙和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