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辞哪里知道,不过是主子让如何做,他便如何做罢了。
哪怕如今主子越发胆大、出格。
他余光向后扫了一眼马车内的女子,暗道,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街道上人群皆向东面知州府而去。
范紫芙撩开帘子,见街道两旁的商铺陆续都紧闭,说:“这汝州百姓倒是烈性的紧。”
“大娘子,奴婢听学堂的奴仆说,汝州百姓多以烧窑为生,因而那田地耕种的汉子本就少。”
“如今,这官府又逼得紧,因而民怨四起。”石竹说。
范紫芙瞧着这匆匆行走的百姓,暗叹,强国富国,说到底是百姓承受这一切。
原先宋易安施行新法时,还兼顾着百姓。
而今,吕俭可顾得这般多,司马家落败后,阻碍新法一党士气大落,因而他卯足劲想要做出一番政绩。
以此获取顺泽帝的信任,步步高升。
亦或证明,他比宋易安更强。
“大娘子,到了。”莫辞站在马车旁,提醒。
石竹起身,撩开车帘。
范紫芙下了马车,便见马车停在一家食楼前。
“大爷给大娘子在顶楼定了包间,大娘子可在此歇脚饮茶,吃些果子。”莫辞恭敬道。
范紫芙挑眉说:“易安呢?他将我喊到此处,人却不见了。”
“大爷眼下在通判府上。”莫辞回答:“眼下汝州人员杂乱,大娘子待在此处,安全些。”
他又指了指东北方向,说:“顶楼便能览尽那方景致。”
范紫芙猜测宋易安恐怕知晓她喜欢凑热闹,怕自己前去知州府,才安排了这么一块地方。
她亦不推辞,只嘱咐:“这闹闹便罢,若是真动武,恐怕军营之人便要来了。”
届时,方见血肉才能收场。
“大娘子放心,大爷心里有数的。”莫辞宽慰道。
范紫芙点头,便带石竹上了食楼。
待糕点与茶水摆好,她瞧着这一盘盘糕点,不由叹道:“都是阿夏喜欢的。”
那丫头胆子极大,竟敢只身去引开潜渊一行人。
“大娘子,老太爷已派清泉堂的小厮去永州方向寻找了,估摸很快就有消息了。”石竹亦担心阿夏,说:“阿夏机灵,以往又多在市井行走,当不会有事的。”
范紫芙想着阿夏,这些精美的糕点亦是吃不下,站起身看向知州府方向。
那方聚集着许多人。
“他们拿着农具前去,若被吕俭瞧见,恐怕会责其造反。”范紫芙挑眼,却瞧不仔细。
而知州府前,吕俭带着朱知州与一众官员立于石阶上,一众官兵严阵以待。
吕俭严声道:“尔等持利器可是要造反?!”
说罢,官兵们将佩刀抽出一半,目光凶狠盯着这些农夫。
为首的农夫徐大心里一怯,若不是被逼得没法活,他何苦做这等事?
跟着前来的村民皆看向他,他稳了稳心神,想到郎中说得话。
【这般下去,不是累死田间便是战死沙场,尔等郎君自然不怕,可家中的妻儿老母又当如何活下去?】
【闹不过一月牢狱之灾,不闹便是坐等灭亡。】
徐大咬了咬牙,将手中农具扔至地上,跪下大呼:“大人,草民不过手无寸铁乡野村夫,哪里有什么利器?”
“不过是养家糊口的农具罢了。如今这新法一个接一个,让草民们无法喘息,先帝体恤民情,爱民如子,眼下先帝去了,草民们亦活不下去了。”
“倒不如趁着大人在此,将草民们绑了去,亦好不过这般磋磨。”
言罢,在场所有农夫亦丢掉农具,跪下磕头,“求大人将草民绑了去。”
莫说一众官员,就是周边看客亦是面面相觑,原以为是一场造反恶战,哪知官兵们凶神恶煞,抽出佩刀。
农夫们却丢掉利器,跪呼给条生路。
吕俭黑着脸扫视周边,却见汝州学堂许多教书郎君与学子亦在场。
自己带着人对手无寸铁的农夫刀剑相向。
这文人笔墨,却比那刀剑更锋利。
若是传回汴京,恐怕又要让一众士大夫口诛笔伐。
“吕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朱知州早已没了方才气焰,被这闹事农夫弄得措手不及。
先帝向来爱民如子,即便施行新法,亦是百般嘱咐,莫要伤及百姓,各州县若有民怨务必上达天庭。
汝州距离汴京不远,若是农夫闹事倒好上报朝廷。
可眼下,这些蠢民们临到头了,却丢掉利器,转而卖惨!
“都起来!”吕俭咬牙切齿道。
可这些农夫哪会听?
都到这一步了,左不过蹲一月牢狱,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亦好过如今这般,白日里拼死拼活耕种,太阳下山还得去服役。
这哪是太平盛世,就是那西夏贼子亦不能将人这般不当人用!
且,那药堂的郎中挨家挨户都送了些银钱,家中老母与妻儿紧衣缩食总归能撑一月。
遂,这头磕得更响了。
“大娘子,这怎地还磕上了?”石竹见此场景,亦是瞠目结舌道。
范紫芙倒是一乐,指了指那围观的民众说:“你瞧瞧有多少文人在这里瞧着。”
“恐怕如今脑瓜子里早已是愤世嫉俗诗篇流水而出。现成的素材,那可不可劲薅。”
石竹已习惯主子时不时冒出些听不懂之话,颇为赞同点头说:“往日里,在汴京,那些进士郎君还有风流名士,卯足劲写诗骂大爷!”
“如今亦让他们瞧瞧,咱家大爷往日所受之苦累。”石竹忿忿道:“真以为是个人都能坐的了大爷的位置,亦不瞧瞧大爷那晒得黢黑的肤色。”
范紫芙笑道:“你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夸易安,只怎地有些刺耳?”
她看向知州府前,先前那些佩刀官兵眼下肉眼可见有些慌乱。
围观的看众们蛐蛐声越发大,即便隔着一条街,她亦听见许多议论声。
大顺向来重文,亦对文人雅士礼遇有加,因而这些郎君使起笔墨比武将的刀剑还让人害怕。
从皇室到臣子,皆太重名声。
范紫芙止不住笑,心道,宋易安怕是被她带坏了,对待这般要脸的人,就得不要脸。
只要我不要脸,便没人能为难得了我。
马车内。
“宋相,这般闹下去,下官怕那朱知州犯浑,真动手镇压。”曹通判瞧着那人声鼎沸的知州府前。
宋易安却慢条斯理斟了杯茶递给他,缓声道:“莫急,让那些郎君再看一会,不然往日我受的骂不白受了?”
“今日学堂休学,这学亦不能落下。”
宋易安轻抿一口茶水,总归要多出一些名篇传回京。
他忽而想到,芙儿往日劝说石竹,凡事莫要忍耐,学不会翻脸,就要忍受旁人的不要脸。
既然如此,他便这般肆意一回。
“这官家若是袒护吕俭,这般行事亦无济于事。”曹通判将茶杯放下说。
“汝州闹事尚能袒护,若江南多有闹事者呢?”宋易安唇角微扬。
既然要回京,他便要高位者屈身迎接。
这世间原是如此,只有斗争方能赢得尊重……
亦只有闹大了才能赢得主动权。
“曹通判,让你的人去捉拿闹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