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早,枝头的枝叶沾着白露。
早早已经有马车停靠在长街上,温长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上穿着一身儒雅的蓝衣,除了眼底深处会有杀伐果断的将才气息,他此时就像是一个温雅的书生。
特意挑选了更早的时日回京。
天际泛着一线深蓝,只有淡金色的光芒染红天际些许。
温绮罗上了马车,紫筠紧随其后。她拂开车帘,江家一行人正站在街边。
“二姐姐,定然要早些回来,我们会一直等你。”江知蓝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并不知晓此番去京城意味着什么,她只以为是一场正常的分别,清秀的鹅蛋脸上写着低落之色。
她在城内倒是搜罗来不少的吃食,递给温绮罗一个包袱。
迟疑再三,她轻声道:“这里头是我在县城内找到的好吃的,滋味不错,此次去京城道路漫长,若是路上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恐怕连顿热的饭食都没有。”
没想到江知蓝居然连这件事都考虑到了,纵然是温绮罗,眼眸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动容,她小心翼翼将包袱放在身边,嗅到了里面传来的油香和麦香,她唇角的笑容苦涩,“多谢了,知蓝你有心了。”
这京城是杀人不眨眼的老虎,一旦踏足其中,能不能平安归来,可不是她说了算。
这一世的轨迹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兴许与大夏和亲的人是长姐,也许是她与阿姐二人,亦可能只有她一人。命运的洪流之下,明哲保身实在不易,倘若一道圣旨下发,若是不愿又当如何?
江知信目光复杂地看着温绮罗,薄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终归于一句话:“此行珍重。”
温绮罗郑重其事颔首,视线落在江知寂面上,四目相对,她率先错开目光,此行究竟如何,连她也无法保证。
“等你回来。”江知寂动了动嘴皮,目送着温绮罗的马车,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敛下眼皮。
江知蓝双手负在身后,满是女儿家的娇态,戏谑道:“再继续看下去,兄长就要变成望妻石了。”
不加掩饰地开玩笑,这下就连最迟钝的江知礼也逐渐咂摸出一些不对劲,他双目圆睁,狐疑的视线落在江知寂面上。
只是江知寂目光坦然,任由他们打量。
马车的帘子被放下,快要出城门,温绮罗猛然睁开眼,听见一阵阵喧闹的声音。
这一行人,显得十分低调。
悄无声息地出城,本意便是想着不要惊动任何人。天并未放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温长昀英武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无奈,被乌泱泱的人头包围着,就连挪动都万般艰难。
一张张面容上写满了不舍和感恩,高高举起手中的东西,有一篮子的鸡蛋、自家烙的大饼、翅膀被绑起来的两只大鹅,这些都是前来相送的百姓。
“温将军,我们知道你就要走了,这些东西你还是收下吧,免得我们心里也不踏实。”
“将军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到京城一路上舟车劳顿,想来不会有那么多客栈酒楼,这些都是自家酿制的酒,还有烙的饼,可以充饥,到底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一道道声音中满是眷恋不舍,一双双手搭在马车上,仿佛要随之而去。他们都知道,这一去,恐怕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温长昀,这是他们的恩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费尽心力,若不是有温家在,他们恐怕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中。
“都回去吧,这些东西我不能拿。”温长昀骑在马上,挥了挥手,使了个眼色给身边亲信。
温家军三令五申,不能伤害百姓,因此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百姓拨至一边。唯恐刀剑无眼,不小心伤了他们分毫。
刚经过一场水灾,他们手里的东西都是能拿得出来最好的,温长昀又怎能收下那些东西,他故意板起脸,一脸正色道:“我不收你们的东西,也不缺这点东西,都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阻拦人潮汹涌。
温绮罗掀开帘子,也算是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难怪父亲天未亮便要出发,原是为了防止百姓千里相送。以前倒是听过,若是在任期间,为官清廉清明,的确会有百姓相送,甚至一路默默随行数十里,可等亲眼看到,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
他们奉命前来,只不过做得比寻常官员要好一些,便被百姓如此爱戴。
温绮罗唇角微勾,眼底浮动着细碎的光影。
“若是温将军不收,那我们便不走了,左右不过是一些鸡蛋鸭蛋鹅蛋的东西,鸡还会下,可温将军不一定会回来,收下吧,就当是一点心意。莫非将军不收,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
这顶帽子倒是扣得有点大,就连温长昀一时之间也有些无可奈何,可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
更何况,从此地到京城实在道路遥远,若是继续耗下去,不管是对百姓还是对他们,多百利而无一害。
被夹击在人潮之中,是人是马都无法挪动前行半步。
温长昀只好让人收了百姓送来的东西,象征性收了一些,放在马车上,他朝着百姓们们拱了拱手:“你们也看到了,车上并无多余的位置,便只能说下这些。此后天高水远,愿你们岁岁丰收,无病无灾。”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自然而然让出一条道路来。温长昀勒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厉声斥道:“驾!”
从城门离开,初春的芳草沾染着濡湿白露,沁润衣袍。淡黄的不知名小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温绮罗阖着眼皮,感受着来得到的两旁投来的视线,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原来这边是顺应民心的结果,想必此行,虽苦虽忧虽劳累,却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