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到处一片喜色,家家户户都忙着整理新得的东西,心里一阵欢喜。成色这样好的被褥,便是收成还行时,都舍不得来买,却没想到,这天底下当真有人如此菩萨心肠。
为了他们这些平民,费尽心力,四处奔波忙碌,这让他们如何不欢喜。
住在村头的老猎户同样如此,他只身一人过了很久,日子向来毫无波动,可如今望着崭新的被褥和新发下的布匹,心中一阵暖流涌动,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布匹,喃喃自语道:“老婆子你走得太早了,若是再多活两年,便能看到这件新的布,给你做两件新衣裳,日子就不这么苦了。”
他永远忘记不了二十多年前,因为天寒地冻,家里又无闲杂的银钱,一家老小挤在狭窄的房子里,盖着一张破旧的棉被。半夜里,他听到儿子细弱的哭声,和妻子的叹气声。
等天亮时,却发现身边的儿子和妻子早已没了声息,二人的身体都冻僵了。青白的脸色在大雪天的映照下愈发显得苍白,这场厚厚的白雪带去了两个人的生命。
从此往后,他都在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人于天地,不过像是一粒浮游。
勤勉又如何,懒惰又如何,一年到头在田野里耕作着,到头来却连一床好的棉被都买不起,害得妻儿殒命于此。
此时他望着这一床新棉被,长长地叹息一声,不由得老泪纵横。
村子里的人口着实不少,便是在附近几个县,也是难得的大村落。里正正在村里奔走相告,面上俱是笑意,笑得眼角皱纹飞起。
飞快跑过去拍打铁牛家的门,皮肤黝黑的汉子探出头,一看来人是里正,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脸上的汗液,这才忙不迭开口:“里正叔,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村子里的几户人家里,铁牛家里受灾严重,房屋被暴雨冲塌,家里养的牲口也被冲出好几里远。但他有一身蛮力,又勤勉,一直帮人做工,攒下来一些银钱,也不至于饿肚子。
“天大的喜事。”里正笑了笑,这才步入正题:“你家不是有几亩良田被暴雨冲毁了吗?”
铁牛不明所以,怔怔点了点头。
里正接着道:“温二娘子如今要收购受灾严重的农田,如此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你家不是新添了一个丫头。”
就的确是莫大的好事,原本天灾人祸,朝廷能发来赈灾粮,让人勉强活着都算恩德。可自打温家前来,桩桩件件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哪怕连细枝末节都未曾遗漏,当真令他们心中暖流涌动。
铁牛回过神,连忙冲到屋里去,告知媳妇这个好消息。
“对了,你到我家去,女郎尚且在我家里待着。”
里正要通知的人实在太多了,哪里有空逗留太久,三言两语说完,便马不停蹄通知下一人。
村中人实在,里正也不愿让温家蒙受太大的损失。
如此天灾,本和温家并无任何干系,是天公不作美,这才降下横祸,而非是温家的缘故。
能被报上去的皆是一些受灾严重的农田,十几户人家拥拥挤挤站在里正家里。
江知寂坐在椅子上,他正襟危坐,一身儒雅青衣,当真犹如清瘦的竹影,如同画中君子。清俊的面容沉浥,漆黑双眸看向里正,他温声道:“不知这里可有纸笔?”
里正闻言面上羞赧,他虽是村里的里正,却并未得到多少优待。顶多所住的房子比其他百姓大上一些,至于笔墨纸砚,家中自然是没有的。
“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是个童生,他家里或许会有。郎君且等等,我这边叫人去借。”里正恍若大梦初醒,连忙说道。
江知寂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里正派自家儿子前去借笔墨纸砚。来时过于忙碌,总在想是否将其他物品带上,却未曾竟然连笔墨纸砚都没带。
难得见到江知寂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温绮罗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光,好整以暇看着他。虽未并发一言,可话中未说之意,皆在双目之中。
江知寂微微错开眼,低垂着眼帘,敛目含笑。
不多时,里正我儿子便带着笔墨纸砚回来。
江知寂将院内站着之人的名字一一记下来,又记录他们共受灾了几亩良田。
人虽多,可登记在册却并不麻烦。只用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便将所有人登记完毕。
温绮罗唇角微微翘起,她虽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却并无居高临下之意,浅笑盈盈:“便按照前年的收成折算成铜钱给诸位。”
她手中捏着一个钱袋,里头都是一个个铜钱。
至于银锭这种东西,一时半会这些百姓也用不上,温绮罗特意从钱庄中取出来大量的银钱,便是为了此事。
“别挤,一个一个来,绝不会漏了你一个铜板。”江知蓝站在一旁,瞪着双眼,鼓着腮帮,狠狠瞪了一眼企图插队之人。
人便只有这么多,谁再挤一眼能看得出来。
她嗓音清亮,气势唬人。原本还藏有其他小心思的百姓顿时收了心思,规规矩矩排起长队。
“这是二百八十文,收好,可别掉了。”
“这是三百六十文。”
温绮罗将铜板一个个数出来,轻轻置于他们手心。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双双手,或粗糙黝黑,或干瘪枯瘦,或生着老茧,和温绮罗的纤纤玉指相比,便愈发显得温绮罗十指细嫩白皙。
她眼神复杂,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怅意。
好在每一个收到钱的百姓,都欢天喜地。温绮罗看着他们唇边绽放的笑颜,唇角不由得微微翘起,眼底聚着璀璨的光,宛如繁星低垂。
“多谢二娘子,有了这些银钱,便能缓解我燃眉之急。”
这些钱数目并不多,但,能稍作缓解便好。温绮罗缓步走近,轻轻扶起里正的大礼:“里正不必如此多礼,还望来年,能有个好收成。”
愿,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