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涣坐在离她们不远处的位置上,注意着几人的动向。
等到风翎已经汇报过明日行程,云隐也讲完了这几日收集的情报,她们几人依然时而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时而突然爆出一阵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今日夫人捡到的两个家伙简直像是嘴巴一刻不停的麻雀,叽叽喳喳,比他手下话最多的霜藜还要更闹腾一点——
偏生还黏人的很,一路上抱着夫人的手臂说个不停,让他与夫人都没有机会再说上几句。
江涣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明日我们需抵达宣阳,出发时间要稍微提前一些。”
他并未多说什么,像只是来做一个简单的提醒。
苏羡听后,已经因困倦而有些放空的双眼突然睁大了些。
她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额角,看来又要起得比太阳还早:“那我们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她双手撑住桌面站了起来,把桌边围坐的几人往各自的房间赶。
计谋得逞的愉悦感还未来得及扩散,江涣的心因一个声音重新提起。
“苏姐姐,我要和你睡。”
沈时溪一点一点蹭到苏羡身边,撒娇道:“我害怕一觉醒来,又只剩我一个了。”
她脸上笑嘻嘻的,微微蹙起的眉眼里却泄露出些许没藏好的担忧与恐惧。
少女的眼睛还微微肿着,一对眸子波光粼粼。
“好好好。”
苏羡有些禁受不住她这样可怜巴巴的模样,连声答应。
江涣收回视线,顺便收起了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期盼,唇角的笑不大明显地淡了几分。
春末的阳光已经稍微显出一些毒辣来,死皮赖脸地一直照在头顶与脊背上,让人生出些躁意。
马车内又传来一串脆亮的笑声,江涣骑在马上,有些不解地想:“她们为何会有这样多讲不完的开心事?”
从昨日到今日,他已数不清马车里传来了多少次嬉笑声,是与他相处时,夫人从未展露过的开怀。
江涣的余光扫过身旁的凌清越,少年不久前才有些狼狈地被赶下马车——
每到中途停下,少年总要找些理由去马车上转一圈,无法避免地与少女产生一些鸡毛蒜皮的争执,再哑口无言地出来。
看上去他乐此不疲,此时又心不在焉地向身后的马车望去。
江涣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握住缰绳的手却不自觉加重了力气。
他待人向来算是温和有礼,现在却在面对这个少年时,连最擅长的微笑都有些僵硬刻意。
脑海中总是闪过午时所见的一幕。
夫人手执柳条,耐心地给少年喂招。
阳光似金,在枝条上翻飞的树叶间跳动,而她正是执光为武器的侠客,软绵绵的柳条也在一招一式中尽显凌厉。
她轻掸开眼前飘飞的柳絮,即使面色稍显疲惫,依旧能一眼指出少年动作的疏漏。
少年眼中满是敬佩,不知与她说了什么,让她唇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江涣有些摸不清心底的烦乱来源,他自知这不该全然推给燥热的天气,或许是嫉妒?
不止如此,他想。
虽然他的确在意夫人向那个少年展露笑靥,但他清楚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垂眼去看因抓握过于用力而被缰绳硌红的掌心,不动声色地调整回该有的姿势,却突然感受到一丝冲动的笑意。
如果方才错误握缰的姿态落入父辈眼里,定然免不了斥责和成倍的练习;而他近来的想法若是被发现,或许他们会恨不得直接将他禁闭抄经。
不知不觉间,他生出许多不符合期望的念头与情绪。
苏羡有些疑惑地看着半垂天际的太阳,不确信地问风翎:“这就到宣阳了?今天那么早出发,我还以为要走很久。”
风翎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应道:“确实没想到竟然申时就能到,比计划的快了许多。”
他借着去停马车的理由溜之大吉,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主子昨晚在两个目的地中选了更近的一个,却又要提前动身。
不过,想来主子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苏姐姐!”
“苏娘子。”
江涣走进客栈,正要开口唤住前面的夫人,就听到这两日听到太多次的两道声音。
沈时溪和凌清越一左一右将苏羡围住,两人像是永远不知疲倦。
“我们二人曾来过宣阳,这两日恰好是此地特有的‘祈愿节’,不知苏娘子是否有兴趣前往?”
苏羡还来不及回答,沈时溪便又黏在她胳膊上晃了晃:“去嘛去嘛,今天这里的人会做萤灯,很好玩的。”
被软磨硬泡到头昏脑涨的苏羡无奈:“好好好好好,去还不行吗。”
沈时溪咧开嘴:“那我去叫其他人。”
苏羡看着一溜烟跑远的沈时溪,只能在心中暗自感叹果然年轻就是充满活力。
明明昨晚她还因白日的惊吓陷入梦魇,哭着醒来好几次,今日却依旧这般有用不完的精力。
苏羡随意向着四周张望一圈,注意到门口处的江涣。
“夫君。”她招招手,“时溪和清越说这里有个什么节……”
“祈愿节。”
凌清越笑着补充。
“哦对,祈愿节,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涣没有走近,逆光站在门边,表情看起来模糊不清。
“我还有些事要做,就不去了,希望夫人玩得开心。”
“那好……诶呦,你们两个人慢点。”
苏羡与江涣说到一半,听到楼梯处沈时溪拽着竹影跑得叮叮当当的声音。
因为裙子有些长,沈时溪还险些绊倒,轻轻诶呦一声,有些尴尬地笑:“没事没事。”
江涣看着几人逐渐远去的身影,唇边浅浅上扬的弧度缓缓消失。
“说吧,怎么回事?”
云隐跟着江涣走进屋里,听到主子隐含倦怠的声音。
“近来,陛下又往边境分批增派了近万人,向宁国发动袭扰的频率也从一月一到两次增至每周一次。”
江涣闭了闭眼,压下内心的烦乱:“结果如何?”
“伤亡一般不到两成,”云隐道,“看最近两次的情况,侵扰的规模扩大了。”
江涣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烦闷。
“你先下去吧。”
屋中静得让人难以忍受,他起身推开窗,向着南边望去。
他手里还抓着那份关键情报没松手,可是他的皇兄似乎连一个月的时间都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