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家臣早早在星槎接驳口等待。
仿古贵胄们的主张下,丹州自来春迟。已是仲春时节,丹州依旧是乍暖还寒时候,除了正午,轻薄春衫都不太能上身。
守在接驳口的家臣却一身薄汗。
无他,天不煎人人自煎,如今的丹州贵胄,人人都煎熬得很。
因为一场拍岩之祸,整个丹州暗潮涌动。传芳花宴上,牧屿拿走联名文件,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几个主事的贵胄眼风一对,默契地转场碰头,刚想商量对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具体的反应,丹州就突然戒了严。
被堵在某个人家中牡丹园的贵胄们一脸懵逼,派人一查才知道,牧屿前脚离开传芳楼,后脚就被刺杀了。
刺……杀……了……
贵胄们:!
哪儿来的法外狂徒啊!
当街刺杀六御?!
上一次六御遭刺杀,紧跟着的可就是军队系统大清洗啊!
被刺杀的某人:啊——啾!
这下事儿大了。
知道彻底瞒不住的贵胄们自己不好出面,只能派人紧盯着渡口。
接二连三抵达丹州的人更让他们心头发凉。
先到的是南家的少爷。
虽然看抵达时间,应当是刺杀之前就已经出了发的,可来的是二少爷而非被寄予厚望的南家少君,南家少爷更是一下星槎就直奔牧家去了,明摆着南家对此次拉牧家下马没抱什么希望。
工造司方面大概对牧屿依旧很有信心,不认为洞天崩塌是牧家的责任,至少不全是,且绝大部分不是。
然后抵达的是丹鼎司的水丹士长,同行的是景家家主。
这符合司砧职级的医疗支援传达出了信息——虽然因为回避条例,牧屿的权限暂时被冻结,但并不影响他的待遇。
潜台词是官方依旧信任牧屿。
而且前来支援的这两位,除职级外,本身也很有来头。
前者是水家遗孤,和贵胄派某些人有着深仇大恨,如今相关人员犯到她手里,不落井下石都得算她医者仁心。
后者则是世家里的叛逆,全家从老到小个个一身犟骨头,不肯沾姻亲们的裙带。面前这位更是叛逆中的叛逆,从一群贵胄小姐里过,硬是片叶不沾身,和褐夫女同学喜结连理,转头就又生了一个小犟骨头。
小犟骨头甚至还在黉学里天天压在贵胄派骄子头上,愣是一点出头机会不给。
景家对贵胄派的态度可见一斑。
贵胄们:……
拍岩灾祸后的三批来客,司砧和骁卫,匠人,丹士和武官,除了一开始只是回来度假的司砧外,竟然全部来者不善。
监视的眼线被骁卫一眼看穿,接驳口都没出就被不知何来的石子弹晕;拦路的闲人一个错眼就跟丢了人,还犟着脖子找呢,回个头的功夫就被匠人的机巧放倒……
至于丹士长和武官?
不是所有人都是胆敢刺杀六御的狂徒,尚且抱着息事宁人心态的贵胄们没那个胆子对官方人员动手。
何况那位人高马大的景家家主虽然一脸颓靡,看向暗桩的眼神却冷得吓人。
不敢动,不敢动。
混在其他贵胄眼线里的石家家臣眼前一黑又一黑,只觉得自家要完蛋了。
都说冤枉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的冤屈,别人不知道,石家人还不知道吗?
别说其他世家,便是现在风口浪尖上的牧家,在这次事故中也是清清白白,反倒是他们自家底子不干净。
如果洞天就这么塌了,洞天里的人尤其是河工们全死在里面,石家就可以暗中将锅全推给牧家,反正死无对证,明面上天河归牧河人管,到时候牧家人当然要承担责任,牧屿也逃不开干系。
谁知道牧屿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啊!
他遛怪物居然不牵绳!
不讲公德!
不牵绳的怪物硬是顶着三道防线两重保险,不知从哪儿钻进了拍岩洞天,战时状态直往人脸上糊,把将军府和牧家摘出来不说,还把牧河人全须全尾捞出来了!
牧河:咳……也没有那么全须全尾哈。
石家人听到消息天都塌了,一时间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有人开呱啊!
将军府:什么叫开?没关算开吗?
直到接到京畿道那位贵人的消息,告知他们仍有转机,他们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显然,始作俑者着急善后,将军府着急修理锚点解救民众,双方在时间的紧迫感上达成了莫名的共识,无论是哪一批次的来客,都到得很迅速。
石家人很快等到了这位“转机”。
家臣望着缓缓驶进接驳口的飞舸,恨不得亲自上手推它着陆。
往日家臣自己为主家开船时,也会在到达前早早减速,并引以为雍容气度,如今这十万火急的境地却逼得家臣再看不得这慢吞吞的做派。
只是他没忍住凑上前的那几步好像冒犯到了来人,舱门打开,先落下的是一声冷哼。
家臣被惊醒了,想起来人除了是一位匠人外,还是一位贵胄小姐,连忙后退几步让出宽敞的道路。
来人满意他的识相,终于纡尊降贵地走了出来。
身形高挑的女子鸦青色的长发高高束起,雾灰色的凤眼毫无朦胧之意,反而比她的两位子侄更寒凉,像冷却的铁。
也许因为常年待在朱明的工造司,习惯了被各式熔炉炙烤得微高的温度,再次回到故乡反而有些不适应,她在春天依旧披着皮草披肩。
这位有些傲慢的女士拢了拢自己的披肩,像一只巡游的孔雀似的,微昂着头走下了绘着黑山的私家飞舸。
她身后还有数位侍女跟从,侍女们提着各式各样的箱笼器物,行走间却姿态端雅,仿佛手中无物,着实是煊赫大族的排场。
侍女中最小的女孩十岁出头,抱着一把纸伞走在队伍最后,见阳光落到自家小姐脸上,急匆匆上前想撑伞,却被自己有些长的衣裙绊了一下,眼见得就要扑倒在地。
照着这个下飞舸的台阶,怕不是要滚下去摔个七荤八素。
她被吓得小脸惨白,却不肯放弃手中的伞,只抱着伞眯起眼睛,仿佛这样就不会遇见惨淡的现实似的。
她没跌下去。
大侍女蜜色的手拽住了她,而披着披肩的小姐伸手捏了一把小姑娘圆乎乎的小脸,接过了伞自己撑开了。
淋漓的水墨与雍容的金粉间,伞面开出一枝白梅花。
“都说了让你别跟着来,走路都毛毛躁躁的,除了添乱还会干什么?”
小女孩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玄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向迎上来的家臣,连个“嗯”都懒得赏赐。
面对如此明显的冷漠,石家家臣也不生气,只把头低得更深了一些。
毕竟玄机是玄家的正经大小姐,同胞的两位兄长是玄家中流砥柱。她本人除了血脉高贵外也不是娇滴滴的小姐,自身能力也出类拔萃,是卓越的匠人【点睛手】。
可不是什么未出茅庐先栽跟头的玄桓少爷能比拟的。
便是主支的人,面对她也必须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轻慢,更别说他们这些被跟随旁系的家臣了。
何况京畿道的贵人承诺会摆平一切,说不准摆平的方式就是仰仗这位玄机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