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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士街,董府。

刚一起用过午宴,小酌了几杯,董祖常忙招呼着客人品茗。

今天三个来客非富即贵,他可一点都不敢怠慢。

先前儿子回来说银行那边办事顺利,董祖常满是肥肉的脸,笑意正浓。

“西铭先生,此乃明前西湖龙井,请,严贤弟,请!”

“董兄请!”

张溥、严熊、钱孙爱举起杯子,吹了一口,浅尝着这贵如金的极品明前茶。

“西铭先生,依先生之见,那陈所闻能坚持多久呢?”

张溥浅笑,慢慢放下茶杯,而后深深望了他一眼。

这一脸肥肉的家伙,其实就是个纨绔败类,十八岁在松江府强抢民女,还打死生员,结果引发民愤,促就万历年间轰动一时的“民抄董宦”事件。

至今举家避祸苏州已二十年,老爹董其昌一世英名被他给毁于一旦,如今老爹卧病在床许久,两个哥哥也病逝,这混蛋终于熬成了一家之主。

“董兄勿忧,今日仅乃投石问路,待到明日南京、扬州二府同时发起,那才叫好看呢,短则三两日,长则五六日,此事办好,张某绝不亏待!”

“哈哈哈...多谢西铭先生抬爱,董某一定办妥!”

张溥瘪了下嘴,对于这种出自高官门第,却干出强抢民女的人,打心底极度鄙夷。

烟花柳巷那么多,挥挥金银即可享受温情,来硬的简直有辱斯文,不过冲锋陷阵之类,此种不要脸的人去干最适合,给钱就办事,大家各取所需。

“董兄,明日需要你亲自上阵,务必把声势搞起来,那些蝼蚁见风便是雨,得好生利用。”

“那是自然,西铭先生尽管放心!”

“甚好!”

“请!”

几人又举起茶杯,一边品尝,一边欣赏着深秋亭台楼阁之色。

秋风中,不知怎的,张溥一下子产生出一丝忧郁。

这段时日偶尔发觉,自己似乎离心目中那条理想之路越来越远。

自复社成立起,张采、王时敏、陈子龙都是骨干成员。

夏允彝、史可法、杨廷枢,包括头几天才分道扬镳的瞿式耜、黄宗羲等人,无不积极响应。

然而,这快半年以来,这些人与他渐渐若即若离,尤其陈子龙和王时敏,甚至多次书信劝诫他不要过于理想化。

身在官场的张采、史可法等人,从写来的书信字里行间,也能感受到都在朝着皇帝步步靠拢。

张溥很愤怒,多年的抱负受到质疑,加上李弘济功败垂成,孔胤植必然也掀不起浪花,当下复社人心不稳,让他把怨恨,都洒到了所有阻碍他的人身上。

鹰犬陈子龙首当其中,王时敏也放弃京官不做,到南都当啥江南总分行襄理,昔日伙伴如此这般,他心里好受才怪。

于是,当靳念祖提出整整大明银行时,张溥没几下就一拍即合。

可这样做,于国于民真有好处吗?

不管了,或许从创立复社那天起,早都没了回头路,管它啥投名状不投名状,能实现心中理想就行。

“哎...”

张溥叹出一口浊气。

“西铭先生,这...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

见他心不在焉,董祖常谄媚地说道:

“为兄前些日召了两名歌姬,昆曲唱得极好,在此光喝茶甚是无趣,不如听听小曲如何?”

“亦可。”

“来人!”

“四少爷!”

“去叫小美人们过来,为我等唱曲助兴!”

“小的遵命!”

......

山塘街。

沿路酒肆青楼林立,河边商船与高档画舫不断穿梭。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衣冠萃集的翩翩公子无数,无不显示着这座城池的繁华与斯文如钟。

闹市略微僻静处,一座朱甍碧瓦的府邸很是扎眼,一顶轿子于门前缓缓停下。

“老爷,席宅到了。”

“快去敲门。”

“是!”

不多时,大门打开,家仆与门子叽里咕噜一阵。

门子折身回去禀报,半刻钟后,陈所闻被邀请进了席宅。

“不知陈员外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席本桢边走边拱手,笑吟吟地迎向客人。

“席东家,陈某贸然前来,实在打扰了!”

陈所闻作揖还礼,侧过身指了指随从手中的木盒,随从忙把盒子打开。

“陈某唐突来访,特呈上一幅衡山先生兰竹图,还望席东家笑纳。”

“如此大礼,席某岂敢消受。”

“哪里哪里,席兄受得起,受得起。”

陈所闻将画卷展开,席本桢双眼放光,一副爱不释手。

文徵明的作品很多,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

“陈兄快入厅上座,请!”

“多谢,席兄请!”

“请!”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任席本桢再喜欢,也不能过于市井,待客之道必须得要,这幅画无形当中拉近了距离,连双方的称呼都变了。

寒暄一阵,陈所闻开门见山。

“不瞒席兄,我行存银运往多处开设支行,折色银亦需于南都重新熔铸,故存银略显不足。

今日特来拜见,还望席兄雪中送炭,能拆借100万两,以解燃眉之急!”

话未说完间,陈所闻恭敬地起身,朝席本桢作揖。

“陈兄客气,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快请安坐,快请安坐!”

自钱庄功能相较唐宋更加完善起,同行之间拆借再正常不过。

陈家与几家钱庄归入大明银行,苏州分行可谓混得风生水起,以往陈所闻也动员过他,只是他尚在犹豫之中,暂未进入统一战线。

“陈兄,是遇到何种难处了吗?”

“正是!”

陈所闻没必要掖着藏着,这事儿迟早都会传遍苏州城。

席本桢捋着胡须,心中快速思考。

面前这人当过朝廷命官,如今又在为朝廷办事,其子得到当今天子器重,不可能一点不顾及。

头两天他其实也听到一些风声,江南读书人会对银行做点什么,如此说来明显就是挤兑。

洞庭商帮向来左右逢源,与官场、江南文人群体都有交集,今日无论拆借与否,两头都会得罪人。

“陈兄,席某...”

“席兄,此信可解席兄顾虑!”

陈所闻自然明白席本桢的心思,加上100万不是小数目,忙将午膳时分收到的密信掏出,再双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