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下午,佘家三个男人坐在桌子旁,一人一杆旱烟锅,“吧唧吧唧……” 地抽着烟,女人们则坐在炕上逗着诗音,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家长里短的话,这个年没了仁义在家,明显地冷清了许多。
此时的佘满堂已经很久没给董志坚他们往山南送货了,期间他去邓家镇瓮店找孙掌柜问了几次,才知道,董志坚他们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频繁的转移,他们人虽然还在山南县,但具体在那,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准。
只不过孙掌柜交给佘满堂另外个任务,让他给岭上周边几个村子的自己人传递个消息啥的,佘满堂这才知道,原来岭上有这么多人都是地下党,在他之前跟着董志坚闹革命,只不过董志坚一直没跟他说罢了。
佘满堂经过这长时间的锻炼,孙掌柜认为再没必要对他隐瞒,当然这也是董志坚的意思,必定都是岭上人,让佘满堂捎个话送个信的也方便,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佘满堂知道传递消息的重要性,于是更加谨慎,为了不引人注意,近点的就让诗音和若画去,只有稍微远点,才就亲自去,对于仁义和凌云的情况,佘满堂依旧是不得而知,让他不禁担心起来,当着一家人的面,他啥也不能说,他怕说出来全家人跟着提心吊胆的难受,可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那能瞒过一家人。
因为担心仁义他们的安危,不管是三十晚上的年夜饭,还是初一晚上跟苗家聚会,一家人的情绪咋都提不不起来,尽管苗家没人见外,甚至还安慰着他们。
一家人只能强颜欢笑,说着骗大家也是骗自己的谎话,来掩饰着煎熬的心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地知道仁义究竟是干啥去了。
坐了许久,佘满堂“咣咣”磕掉烟锅的烟灰站起来:“在屋里烦的坐不住,我去董家坐坐。”
“一起去,我在家也坐不住。”佘占奎闷着头说
佘满堂对忠义说了句:“我跟你爷去董家坐坐,跟你妈说晚饭不用管我们。”
董家,因为过年,让家里的伙计都回家过年,屋里安静的瘆人,见佘家父子这个时候来,不用是,肯定是想仁义他们,在家坐不住,董智兴忙拉父子二人坐在炭火盆旁,吩咐若草收拾酒菜。
几人坐在一起,菜是没吃几口,酒倒是没少喝,在炭火盆里已经温了五壶酒,同样的煎熬,把他们的紧紧拴在一起,彼此借着白酒互相安慰,以此来冲淡心中的牵挂。
不觉天黑了下来,昏暗的油灯下几人都坐没动,偶尔发一句牢骚,一旁的凌霄一声不吭,拨弄着炭火里燃得正旺的木炭,看谁的酒杯空了,把酒给满上,这时院门“吱”一声被推开,闪进来四个人,很快又关上院门,凌霄警惕站了起来问:“谁?”
“我”
听清楚是凌云的声音,凌霄激动的低声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屋内坐着的几人忙站了起来,凌霄打声招呼,进里屋给婆和母亲说了声二大和凌云他们回来,就拉着若草去给他们拾掇饭菜。
因为过年,家里现成吃的就有,不大一会,凌霄和若草端来一盆热腾腾的包子和一大壶稠酒,重新又端来几盘菜,看着凌云和仁义情绪不是很高,董智兴和佘占奎一再的追问,俩人始终一言是不发啥,只是埋头吃饭。
原来渭北起义失败后,董志坚他们这支几百人的队伍,被打的七零八散,好不容易收拢了几十人,退回到山南一个叫三叉河地方休整。
董志坚凭着从家里拿走的新式快枪,加上凌云和仁义,着实让他们打了几个小胜仗,不料被数倍于他们的山南县保安团联合当地的民团,在年前的一个雪夜里给围了,眼看亲密战友一个个的倒下,凌云和仁义俩个像疯了一样,端着枪冲了出去,打的正面围过来的保安团爬在地上不敢冒头,才给董志坚他们赢得了冲出包围的机会。
突围出来他们趁着夜色跑到两县交界叫界牌山的地方
天亮后,打发此处一位同志,乔装打扮去收拢突围出来的同志,才得知王政委为了掩护他们突围,腿上中了两枪,被捕后宁折不弯,在山南县遇害。
总结这次的惨败的教训,他们在界牌山凭借当地群众的掩护,很快又发展了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利用下雪夜,奔波二十多里地外,突袭了山南县那边参与剿灭他们的一个民团,才算缓解了困境。
可终究是人单力薄,缺少枪支弹药的他们,加上医药极度匮乏的情况,也只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停的转移。
趁着过年,他们来邓家镇秘密接一批跟他们有着同样信仰的人,顺道回家看看,好让家人们放心。
在回来的路上,董志坚就交代他们,为了不让家人们担心,惨败的事一句都不能提,尽管两人明白这个道理,可毕定年轻,又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失败,心里藏不住事,难免情绪低落。
心细的佘满堂见俩人嘴撅脸吊的样子,就猜到他们一定是出了啥事,盘算着从伊全林嘴里打探他们到底出了啥事。
董志坚放下稠酒碗故作感慨道:“还是家里好,饭都这么好吃。”
“家里好也没能拴住你。”董智兴磕着烟锅神情幽怨的说道。
董志坚挠挠头嘿嘿一笑岔开话题,转身对着凌云说道:“你陪仁义抓紧时间回去,好歹让他跟你姨她们见个面,鸡叫二遍咱就得走。”
闷头嗯了声,俩人站起来出了门,佘满堂借着出去交代仁义几句,私下把伊全林拉到一边问道:“看他俩那个样子,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伊全林摇头笑笑说能有啥事,还不是想家了,佘满堂见问不出个一二三,便想着回头去瓮店找孙掌柜问问,看他们到底出了啥事,必定他们是一伙的,志坚他们出啥事,肯定不会瞒着孙掌柜。
佘家,在炕上坐着的诗音见仁义突然回来,兴奋的直接从炕上扑到仁义怀里,搂着仁义的脖子不松手,杏花婆媳三忙下炕要给他们收拾饭菜,俩人说已经吃过了,回来跟大家见个面,不停就走。
鸡叫头遍,仁义和凌云回到董家,俩人背着佘家给他们拿的一堆吃食,董志坚这时站起来,在众人不舍的眼神中,带着凌云仁义他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对于仁义他们的这次回来,青山和王缃云是在若草回初三回娘家才知道,俩人一阵唏嘘。
若棋知道若琴跟妹夫贺小江不回来,母亲苗李氏没心情在家待客,赖在三李村舅家不回来,可他不能跟母亲一样不管不顾,不管咋说,若琴若草都是自家妹子,若琴不回来,可若草肯定会回来,无论如何也得招待若草他们,家里没人,婆爷肯定会被二大二娘接过去,可二大一家的情况,拿啥招待若草和妹夫凌霄,早上起来跟媳妇杨兰去丈人家没停,就急匆匆回来,从家里拿了酒肉,着急忙慌的来到吊庄子。
进门后,拉着妹夫凌霄解释回来晚的原因,媳妇杨兰则去帮二娘收拾饭菜。
席间若棋一脸诚恳地对青山说道:“ 二大,书啥时候走,反正我还得去省城进货,到时顺便把书捎,你别在再专门跑一趟。”
“哥,你忙你的,别耽搁了货栈的生意,我要到初十才走,已经说好了凌霄哥送我。”一旁的若书忙说道。
若棋咧嘴道:“啥耽搁不耽搁的,咱大也知道这个时候早一天晚一天进货影响不大,就别让你凌霄哥来回跑了。”
凌霄可是知道若棋在一直打听仁义干啥去了为了消除他的疑惑就笑着说:“我闲着没事跑一趟,顺便看看凌云跟仁义究竟在忙啥,过年都没回来,他俩那性子,出了门还不成没王的蜂,我担心他们惹出啥乱子回不来。”
若棋一听凌霄说道仁义,急头白脸地问:“你知道仁义他们在省城啥地方,我好久没见他俩了,到时候顺便一起看看他俩。”
“干啥我不清楚,就连在具体啥地方也不知道,听我三娘说,好像挺远,来回耽搁你时间。”凌霄推辞道。
王缃云见状,只好打着圆场说:“要不让棋送吧,反正棋还要进货,你要看凌云跟仁义回头跟你满堂叔一起去。”
凌霄默契的“哦”了声,对若棋说道:“哥,回头我有了他们的准信一定给你说。”
若棋见二娘也这样说,也不好再说啥,转头对青山说道:“二大,我过了明就去货栈,到初十回来接书。”
“货栈不是过了初五才开门,你去这么早干啥。”青山皱着眉问。
若棋说:“再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早开一天门,总比关门强。”
青山见若棋对货栈如此上心,便放心地说:“也是,货栈的生意不比别的,得拿时间熬。”
若棋点头说:“原来有你撑着,我也没觉得啥,现在才知道你当时有多辛苦。”
……
傍晚,送走若草夫妻,若棋把苗孝礼老俩口扶回老宅。
第二天,也就是初四若棋带着媳妇杨兰回到邓家镇货栈,夫妻俩帮着看门的伙计打扫了完灰尘,开门营业。
若棋清楚二大一家的难处,更明白二大不想连累他们,扎花厂着火,出了那么大的事,二大回来没跟他商量,就分了家,可他又何尝不想替二大他们分担负担,这也是他的责任,他不能跟母亲一样自私,只顾自己,不顾二大一家的死活。
家里遭了土匪,真被抢空了?不,舅舅曾亲口说过,土匪抢的钱,基本上都被舅舅要了回来,根本就没伤元气,家里还是有钱,可究竟有多少,他根本不知道,都在母亲手里,为了货栈的正常经营,母亲倒是不断地给他钱,二大遇到事,母亲就说没钱,但他相信家里绝不会像母亲说的那样,成了个空壳,这只不过是母亲的借口罢了,母亲私吞了这么多钱,无非是想分家后把这些钱握在自己大房这边。
为此若棋没少跟母亲闹意见,甚至大吵大闹过,可母亲一口咬定没钱,还在他额头恶狠狠的戳了一指头连哭带骂道:“家里是有点钱,都给你二大还了账,货栈咋办,你婆爷咋办,你不当家,吃不操心的饭,那知道我的难处。”
“二大二娘他们为了不连累我们才分了家,卖地卖粮,借钱还账,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一家人住在吊庄子,日子过的那么苦,我们就忍心看着不管吗。”若棋大声反驳道。
苗李氏哭哭啼啼道:“咋管,难道让你婆你爷也跟着过那样的日子吗?”
“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人戳我脊梁骨,反正我咋样都不对,以后这个家你来管,我不管了……。”
若棋见母亲一哭二闹,不讲道理,他还能说啥,必定那是娘,不管母亲如何拿婆爷上了年纪说事,母亲为了把他们兄妹拉扯大养大,守寡这么多年,过的很是不易,他很感激二大二娘的忍让,迁就,他为母亲这样做而感到羞愧。
他心里再难受,可这些话如何能给住在吊庄子的二大说,说自己的娘私下吞了家的钱,看着家里的扎花厂着火,不管不顾 ,娘借着家里被抢着,硬是把二大一家逼到如此地步,他只能把所有委屈憋在自己肚子里。
若棋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不由怪起了自己没本事,平日里给母亲报账时,因为生意萧条埋怨几句,母亲也不会便隔三差五给他钱,让他进了那么多的货,把钱都压在货上,眼睁睁地看着二大一家受苦,干着急也是无能为力,这才急着带媳妇回到货栈,好多卖点货,把本钱收回来,多少能帮二大他们还点账。
另外,过年的时候,本想找忠义仁义兄弟俩说说心事,不料忠义说:“仁义跟凌霄去省城干事了,不知道咋地过年也没回来。”
可他明显能感觉到忠义是敷衍他,并不想告诉他仁义干啥去了
他想问满堂叔,仁义干啥去了,但满堂大和占奎爷却陪着爷爷跟二大喝酒,有意的叉开话题,说着大人间的话题。
让他感到很失落,打小光屁股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怎么猛然间变得就陌生起来,就连一直对他很好的二大二娘也有意瞒着他,怎么所有人都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没变,他其实很想和忠义说说自己的烦闷,可忠义好像压根就没心思跟他说这些。
想给弟弟若书说,可若书毕定还在上学,体会不到这些,就算能体会到,也没法说这些,这让若棋很是郁闷,不知道该给谁诉说自己的烦闷。
连个想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自小没了父亲的他,不知道啥是父爱,二大又常年在外奔波,就算是回到家里,面对强势的母亲,也是唯唯若若,从不忤逆,啥事都让着她,更不要说指望能给他说什么道理,舅家,一家人只是尽力的宠他,从没人真正关心想些什么。
现在货栈里积压了那么多的货,他很想问问别的货栈,如果可能,哪怕少挣点都行,甚至可以一分钱不挣的让出一部分货给他们,只要能尽快回本就行。
今年为了减少开销,他盘算着再少雇一个人,可如何开口,让谁留下让谁走,他在心里仔细过了好几遍,个个都是精干的人,让那个不来都舍不得,若棋坐在货栈的柜台前,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脑海里一片混乱,捋不出个头绪来,就那么盯着街道,他感到自己很孤独,很无助……
媳妇杨兰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担心他受冷,不知啥时把炭火盆挪在他跟前,炭火盆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拿两个从家里带来的包子,放在炭火盆上的火钳子上专心的翻烤着。
眼看着到了午饭时候,若棋还那么坐着愣神,媳妇杨兰递给他个烤好的包子,走神的他烫了手 把包子扔到地上,也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若棋一脸歉意的对弯腰捡包子的媳妇杨兰说:“都怪我想事想走神了。”
“别想太多,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没人怪你。”杨兰来回倒着手里的包子柔声说道。
若棋一脸歉意地说:“今年得辛苦你了,我想再减少个伙计,能省下一个人的开销。”
杨兰柔柔一笑:“生意不好,也不是咱一家,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知道吗,二大二娘他们过的多艰难,一想到这些我就难受的不行。”
“我知道。”杨兰柔声说着,用手体贴的抚去若棋额头的乱发,她能给予丈夫的,用一个妻子的最大温柔,来安抚丈夫那颗凄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