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话音未落,却被任冰突然护在身后,两人隐入幻境边缘的阴影处。只见整个幻境已化作一面照妖镜,将众人心底最阴暗的秘密赤裸裸映照出来......
唐无影正对着虚空疯狂发射透骨钉,面目狰狞如恶鬼,“师兄......别怪我......那本《千机谱》本该是我的!”每根钉上都淬着熟悉的碧绿色毒药,正是三年前毒杀同门的证据。
崆峒派铁算先生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他面前浮现着数十个冤魂,都是这些年被他用算珠暗算的同道。最前头的青衫书生冷笑,“师父,您当年为夺掌门之位......”话音未落,老人已吓得口吐白沫。
忽然,孟无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他面前站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男子,胸口插着柄喂毒匕首,“弟弟,为兄的万蛊之王......滋味如何?”孟无赦竟开始用头撞地,左颊的蜈蚣刺青疯狂蠕动。
在幻境中,浮尘子的心魔则化作一场永无止境的忏悔——
年轻时的他,俗名陈玉书,在桃花树下为女子簪花,转眼间却见那支碧玉簪插在了女子咽喉。女子临终时塞给他的鸳鸯佩,此刻正在幻境中不断碎裂又重组。
而此时的他,白发苍苍,正被困在一口古井里,井水刚好漫过他的口鼻。水面上漂浮着他入道后的这些年度化的所有亡魂,而井底沉着那女子的尸骨。
他不断把亡魂按进水里想要赎罪,可那些魂魄总是重新浮上来对他冷笑。
陌晴的执念化作一场永远无法解脱的噩梦轮回——
五岁的陌晴蜷缩在柜子里,透过缝隙看见母亲用骨杖刺穿父亲的心脏。鲜血溅在年幼陌晴的脸上,那时候的母亲眼睛尚未哭瞎,依旧炯炯有神,“记住,你外公是被朝廷鹰犬所害......”
幻境中不断闪回那些残酷的画面——
母亲用毒虫噬咬她稚嫩的手指逼她练功;
在她六岁生辰那日,亲手毒杀她救下的白兔:感情是复仇最大的累赘。
花样年华的陌晴被困在镜屋中央,每面镜子都映出不同的她——
顺才昌逆者亡的尊主、被孝心禁锢的女儿、被邪念操控的杀手......
而真正的她正用发簪一遍遍划着手臂,鲜血在白玉地砖上汇成四个字:我本不愿。
红旭却是被一场永无止境的寻亲迷途控制了前半生。漫天飞雪的华山脚下,尚在襁褓中的他被遗弃在枯树洞中。这个画面二十年来,每逢朔月必入他梦魇。
多年来,寻亲的执念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当听闻碧海凝光珠能照见前尘往事,这个渴望揭开身世之谜的痴儿,竟将寻找宝珠奉为此生至高使命。
现在的他正用匕首在胸口刻字,鲜血淋漓地重复着“爹娘”二字。
而段少阳正抱膝坐在幻境边缘,面前幻化出三个小人偶。他正机械地重复着:将代表任冰的人偶推开,又把代表自己的人偶摆到雪儿身边。但每次放手,人偶都会自动归位。
雪儿突然捂住嘴——她看见段少阳正对着“自己”的幻象喃喃自语,“表妹......别离开我......”
任冰的手却突然覆上她的眼睛,“别看了。”他声音沙哑,“噬心珊瑚在逼他们......重历最痛苦的回忆。”
倪可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突地寒芒一闪,身形如鬼魅般掠过众人。他劈手夺下红旭手中染血的匕首,口中暗念“普善咒”,一记手刀重重劈在红旭后颈。
“二弟,醒醒!”他学着任冰的法子,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红旭眼皮上,“你且看看,这二十年来究竟是谁在真心待你!”
红旭浑身剧颤,眼中血色渐褪。他茫然四顾,恍惚间,他看见——
师父陆有机深夜为他掖被角的背影;清风师弟打只野鸡烤熟了也要分了一半;倪可笑每年都要接他到天日神教中盘桓数月......
这些画面交织成网,将那个执念深重的自己层层缠裹。
“大哥......”他喉头滚动,突然跪地痛哭。染血的指尖在地上划出长长血痕,最终与倪可笑衣摆上的血渍相连,“我错了......”
倪可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却突然转身,长剑直指任冰咽喉,“好个六扇门总捕头!将各派罪人诱至湖底,是要效仿包龙图‘夜审阴司’不成?”剑尖轻挑,竟将任冰腰间那枚金印挑到半空,“还是说......”
金印翻转间,露出底部暗刻的四个小字:奉旨诛逆。
二人纠缠间雪儿已飞扑至段少阳身前,她素手轻扬,玉指轻点表哥眉心,那点水光顿时化作涟漪荡开,将他眼中翻涌的青芒寸寸驱散。
“表哥......”她将段少阳颤抖的身躯紧紧搂住,发间珠钗叮咚作响,混着她哽咽的低语,“雪儿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段少阳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当看清怀中人时,一把猛地攥住她衣袖,“我......我梦见你和任大人......”
话未说完,雪儿却将他搂得更紧,“我知道,我都知道......”她轻抚着他的后背,“从今往后,换我护着你。”
雪儿抬眸望向任冰,却见他唇角噙着微笑,正对倪可笑悠然道,“倪兄明鉴,即便任某不出手,这些人罪孽深重,自取灭亡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话音未落,甬道尽头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玄甲卫士鱼贯而入,为首的九王爷莫承渊一袭墨色蟒袍,腰间悬着的蟠龙玉佩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卓越,正微不可察地对任冰摇了摇头。
“任捕头果然不负所托。”九王爷抚掌轻笑,靴尖踢了踢地上昏迷的陌晴,“将这些江湖败类一网打尽,倒是省了朝廷不少力气。”
任冰瞳孔骤然紧缩如针,“王爷此话怎讲?”他目光如电,扫过卓越紧绷的面容和微微颤抖的右手——那是在示意他噤声的手势。
“下官此行只为......”
“为寻宝藏?”九王爷突然打断,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圣旨,“陛下口谕,宝藏也要,鲛人血脉更要带回去。”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雪儿。
雪儿被莫承渊带笑地眼神惊得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翻涌着不可置信的痛楚,“原来......表哥说得没错,自始至终你不过是在利用我?那些同生共死......那些月下誓言......”
任冰恨不得将寒鸦剑柄捏碎,喉结滚动间竟尝到铁锈味——原来咬破舌尖的痛,远不及她眼中破碎的星光。
“雪儿。”他忽然轻笑出声,缓步上前,染血的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眼角泪痕,“事到如今,你竟仍不信我是真心待你?”他说着猝不及防间夺过红旭腰间匕首,寒光划破凝滞的空气,“那我便用这条命......”
“你干什么!”雪儿惊呼去拦,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玄铁匕首刺入心口血肉,温热血珠溅上她惨白的脸。
九王爷的笑容瞬间凝住,而卓越的佩刀已当啷落地。
任冰握着她的指尖往心窝又送进半寸,雪儿的手颤抖着想要抽回,却被他死死攥住,鲜血浸透衣襟,顺着刀锋滴落。
他凝视着她,眼中的光却温柔得近乎破碎,低哑的嗓音里混着血气,却字字清晰——
“雪儿,我这一生,骗过天地,骗过江湖,甚至骗过自己……唯独对你,从未有过半分虚假。”
雪儿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灼伤他的皮肤。
“你说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可你知不知道……”他忽然轻笑一声,嘴角溢出血丝,“我甘愿做你的囚徒,从见你第一眼起,就再没想过退路。”
雪儿疯狂摇头,珠钗尽散,泪水混着任冰的血在青石地上洇开朵朵红梅。“我信......我什么都信......”她十指翻飞如蝶,瞬息间连点任冰心口三处大穴,“你先别说话......”
任冰却突然握住她止血的手腕,“听我说完......是,我瞒了你。”他喘息着,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腕,“可我瞒的从来不是对你的心意,而是……我早知自己会死在这场局里。”
他的血越流越多,声音也越来越低,却仍固执地握着她的手不放——
“你可以恨我骗你,可以怨我瞒你……但求你信我,哪怕只信这一次。”他缓缓贴近她的耳畔,气息微弱,却字字如誓,“任冰此生,唯你一人……值得我以命相护。”
话音未落,任冰身形一晃,额头重重抵上雪儿的眉心,“你曾说过,若宝藏现世,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所以我愿守护你想守护的所有......”
鲜血顺着衣袍纹路已蜿蜒成河,他却笑得像个讨到糖的孩子,“鲛人血脉......确实要带回去......”染血的手突然按住她后颈,“......藏进我的三魂七魄里......”
洞顶冰锥轰然坠落,在九王爷脚前炸开森然裂痕。雪儿这才发现任冰袖中暗藏的霹雳子引线早已燃到尽头——原来他方才拖延时间时,指尖一直在石壁上摩挲的,是火药机关图。
整个地宫突然剧烈震颤,穹顶开始崩塌。在最后的天崩地裂中,雪儿只觉腰间一紧——任冰染血的手臂如铁箍般将她牢牢锁进怀中,转身的刹那,他后背已覆上坠落的巨石。
“任冰!”她撕心裂肺的呼喊被淹没在轰鸣中。
黑暗降临前的瞬息,她看清他染血的唇形在说,“闭眼。”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眼睑上,不知是他的血,还是融化的冰。耳畔传来筋骨断裂的闷响,可箍着她的臂弯却纹丝未动,仿佛这具伤痕累累的身躯,至死也要为她筑起最后一道血肉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