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暗自思忖:“王武德,倒是忠厚老实、循规蹈矩。无论何事,都对他母亲毫无隐瞒,堪称孝子。
而他母亲,言行举止,也是通情达理。她对吴莫愁的身份过往,并不在意。
然而,舐犊情深,人之常情。她所忧虑的,是吴莫愁带着孩子。
毕竟人心隔肚皮,担忧日后吴莫愁会厚此薄彼,对自己的孩子关怀备至,却对王家子孙百般苛待。
此等心思,虽非光明磊落,却也情有可原,毕竟人非圣贤,岂能毫无私心杂念。
而王武德,前一刻信誓旦旦,向吴莫愁保证,定会对她的孩子视如己出。
可转瞬间,面对母亲的告诫,竟又答应,将孩子送往悲田养病所寄养。
如此言行不一,实在让人捉摸不透,究竟哪一句是肺腑之言?
如今他身处婆媳间,进退维谷,这般处境,着实让人好奇。
他究竟该如何左右逢源,化解这棘手的困局 。”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王武德转头看向门口。
吴莫愁出现在门外,抬手朝王武德轻轻一招:“武德,你来一下。”
王武德微微一怔,起身走出房间,凌虚紧随其后。
王武德刚一出门,吴莫愁便按捺不住,厉声质问:
“刚刚你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你怎能出尔反尔?
你口口声声答应我,会将我的孩子,视如己出,可为何转头答应你母亲。
要把孩子送去悲田养病所寄养?那里可是收养孤儿的地方。
他的父母尚在,怎能送去那里?你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她美目圆睁,直直地盯着王武德,眼眶已然微微泛红。
王武德神色骤变,满脸焦急:“莫愁,你先息怒,听我细细说来。
母亲如今病入膏肓,大夫断言,她只有一月寿命了。
我幼年丧父,她含辛茹苦,操劳半生,将我兄弟养大成人,到了弥留之际。
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家中诸事顺遂,子孙安稳。
我答应她,不过是想让她能含笑九泉,安心离去。
可我对你的承诺,矢志不渝,天地可鉴。我答应,将怀义当作亲生骨肉,绝不是信口雌黄。
把他送去悲田养病所,只是权宜之计!待母亲安心离去,我即刻将怀义接回来。
此后必定关怀备至,视如己出,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王武德伸手想去拉吴莫愁的手,却被她侧身避开。
吴莫愁紧咬下唇,美目中泪光闪烁:
“你既然知晓,怀义对我而言,至关重要。怎可轻易对你母亲,做出这种承诺?你叫我如何宽心?”
王武德面色凝重,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吴莫愁:
“我对天起誓,定当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你再信我一回,熬过这段时日,往后定会否极泰来。”
吴莫愁望着王武德,心中百感交集:
“我再说一次,我只是秦楼楚馆中,一名卖唱歌姬,每日强颜欢笑,卖艺为生。
与户部侍郎李敬儒不期而遇,他被我的歌声吸引,此后频频与我相会。
一来二去,我珠胎暗结,为他诞下麟儿,起名李怀义。
他本欲纳我为妾,将我儿接入府中,尽享天伦。
我满心欢喜,以为苦日子到头了,可谁知,他的正妻柳碧霞,得知此事,大发雷霆,对我百般刁难、横加阻挠。
李敬儒,终究是忌惮正妻,又嫌我出身低微、门不当户不对,竟背信弃义,将我母子抛诸脑后。
自那以后,我与怀义相依为命,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将他拉扯到十岁。
如今遇到你,我年岁比当年长了十岁,身份依旧卑贱,反倒多了个牵累。
你自幼寒窗苦读,日后必定蟾宫折桂,多少名门闺秀,对你趋之若鹜。
而我,已历经一次情伤,实在不愿再受第二次伤害,你当真深思熟虑,要娶我为妻?”
王武德神色坚定,握住吴莫愁的手,目光灼灼:
“不管你身份如何、经历怎样,也不论我日后能否扬名立万。
我在此对天发誓,只娶你一人为妻,愿与你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吴莫愁眼中泪光闪烁:“好,你若情真意切、矢志不渝,我便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凌虚见王武德与吴莫愁情真意切,不禁被这份赤诚真心感动。
正感慨间,忽闻身后,再次传来水滴声。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转过身,见一袭红衣的吴莫愁,正静静站在身后。
凌虚心中暗忖,她莫不是又要伸手推我?但是他并没想躲避。
红衣吴莫愁果然轻轻一推,凌虚身形一晃,惊觉自己,已回到了清水河畔。
他心中豁然开朗,暗自思忖:“刚刚所见种种,想必是吴莫愁,将我推进了她的记忆中,让我看到她的过往。”
他不禁抬头四处张望,搜寻吴莫愁,然而四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她的踪迹?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怅惘,喃喃自语:“她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他满心疑惑、彷徨无措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
本待红烛交映,却逢白幔飘摇。洞房未暖柩先到,喜曲瞬成哀调。
佳偶终成残梦,良缘化作尘消。阴阳两隔路迢迢,泪洒黄泉古道 。
凌虚循声望去,再次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吴莫愁。
吴莫愁神色悲戚:“我可怜的怀义,竟无端揣测。
误以为,我如当年他父亲李敬孝一般,铁石心肠,狠心将他抛弃。
大婚当日,我满心欢喜,只待迎亲队伍到来,从此开启新的人生。
谁曾想,怀义心生怨恨,竟将武德诱至清水河边。
武德浑然不知大难临头,当是怀义有要事相商。
怀义拿出事先准备的毒点心,说是作为新婚贺礼,武德毫无防备,吃下后,毒性发作。
怀义年幼无知,趁武德无力反抗,将他推入河中,妄图毁尸灭迹。”
我得知此事,万念俱灰。怀义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如何忍心怪罪于他?
可武德与我情深意笃,却遭此横祸,无辜惨死,我心中愧疚难当,痛不欲生,只觉生无可恋。
唯有一死,方能追随他的脚步,我身着红色婚服,来到武德遇难的地方。
望着冰冷刺骨的河水,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只求能在隐世中,代怀义向他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