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闻言,立即明白柳慕白是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她略作迟疑,转头征询地看向封无痕。
“可以吗?”
封无痕心中不悦,但见她多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终究不忍立刻拒绝。
沈怀素见状眉头微皱,林逸更是直言不讳。
“这点小事还需要请示他?难不成你在这里是囚犯?”
这话让封无痕顿时僵住,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只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他勉强维持着笑容,望着清清道。
“柳前辈传授你绝技,称一声师父也不为过。师父考教徒儿,天经地义。”
说完,他挥手示意侍从带他们去后堂。
林逸不屑地撇撇嘴,跟在柳慕白和清清身后入内。
待他们离开,封无痕的面具终于碎裂。
他面色阴沉,死死盯着几人离去的方向,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
林逸和沈怀素留在门外,只留清清与柳慕白交谈。
“你应当知道我想问什么。”
柳慕白望着她消瘦的面容,幽幽叹息。
清清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香随着热气在空气中弥漫。
“太多太复杂,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低垂眼帘,将清茶推到柳慕白面前。
“前辈现在还会因为贪杯好茶,夜里辗转难眠吗?”
这句话不免让柳慕白想起清清在岐黄大赛上技压群雄的英姿。
想到近来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言,柳慕白又叹了口气。
当年交托她神针七篇时,曾勉励她无惧风雨。
谁知竟一语成谶,她果真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能否安睡是小,你的身体是大。”
柳慕白端起茶盏,未饮又放下。
“您都知道了。”
在他面前,清清明白无法隐瞒,却也不愿被说破。
“这件事还望前辈暂时替我保密,莫要告诉他人。”
她从前神采飞扬,笑语嫣然,如今脸上只剩克制的平静。
柳慕白没有拒绝,但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不免酸楚。
“医者当劝人求生,不该见人轻贱性命,这道理你最明白。”
清清神情微动,唇瓣轻颤间忽而问道。
“您当年,当真是因误伤同门,才终生不再动武吗?”
柳慕白凝视着她暗潮翻涌的眼眸,目光渐渐飘远。
“不错。”
“如果时光倒流,您还会出手吗?”
二十年前的画面骤然浮现,师妹唇边染血,伏地哭求着神志不清的师兄,莫要摔死他们的孩儿。
“会。”
柳慕白阖上了双眼。
“同样地,终生不再动武。”
清清喉间微动,片刻后仰首望向他。
“对不起,我恐怕要辜负您的期望了。神针七篇......需要新的主人。”
她起身直视柳慕白的眼睛。
“我不适宜继续拥有它。”
柳慕白在她眼中恍惚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时不由怔然。
“我素知你心志坚定,不必急于决断。”
她这般天赋与毅力百年难遇,就此放弃实在可惜。
“无论是神针七篇,还是你自己,都不该就此埋没。”
待三人离去,清清独坐房中良久。
她望着那卷薄册,目光缓缓落在自己手上。
纵有千般理由,逾越底线便是逾越底线。
如何......还能配得上医者之名。
“这些时日你瘦了,气色也总不见好。”
满桌珍馐美馔,各色滋补药膳琳琅满目。
封无痕端起一盏血燕,喂到清清唇边。
“我吃不下。”
清清摇了摇头。
“就尝一口。”
封无痕固执地举着瓷盏,纹丝不动。
“小时候我们一起上街,你明明口渴,却强忍着不说。”
目光流连在她凹陷的双颊,语气里浸满怜惜。
“从前我给不了你好的,如今定要全都补给你。”
想起偷听到的谈话,他暗自懊悔。
只顾纠结她的心意,竟疏忽了她的身子还未痊愈。
封无痕那真挚的眼神,蓦地勾起清清儿时记忆。
她指尖轻颤,低低唤了一声。
“封师兄......”
“不说这些了。”
他语气温柔,恍若仍是当初那个始终护着她的少年。
“你身子弱,多少用些,就当......是为我。”
清清心头如针刺般疼痛,指甲掐进掌心才维持住平静。
她接过瓷盏,小口啜饮起来。
封无痕见状,抬手轻抚她发顶。
这是他此生最珍视的温暖,为她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孟姑娘就要大婚了。”
璇玑望着跪在山门前的身影,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个消息。
“你真的能放下她么?”
无尘神情有一瞬茫然。
静默良久,他缓缓摇头。
“清清让我回师门见师父,并未让我去寻她。”
他一定要听她的话。
姑姑也说过,听她的没什么不好。
“可你已在此跪了数十日,你师父根本不愿见你。”
璇玑眉头紧蹙,嗓音里透着一丝焦灼。
无尘身形微僵,师父那日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你既已入红尘,难道还能忘尽前事,重拾道心?若不能,回师门又有何意义?”
他当时急切辩解。
“只要让我回来,我定能做到!”
师父只是深深看他一眼,便重新阖上了山门。
忘了我这个朋友,好好生活。
少女平静却孤寂的眼神仿佛仍在眼前。
无尘心口绞痛,他闭目俯首,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
他一定能做到。
一定。
两日后,锣鼓喧天,十里红妆。
林逸望着人群中春风得意的封无痕,不由冷笑。
“真不明白那丫头为何非要选这么个人。”
他左看右看,都觉得此人满身阴郁,与清清根本不是一路人。
沈怀素轻叹一声,转向柳慕白。
“她真的不是被逼的?”
相识一场,若她受人胁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柳慕白不置可否,神色淡淡。
“她有许多苦,不足为外人道。”
鞭炮声与贺喜声中,花轿渐近游龙帮总舵。
封无痕望着前方,难掩激动。
多年夙愿,今日终将得偿。
“这位公子,今日办喜事,可否行个方便?”
喜娘见前方白衣人挡路,先是一怔,随即笑着上前。
那人容貌出尘,只静静立着,便透出遗世之感。
清冷的眸中溢满化不开的沉郁,一言不发却难掩浑然天成的气势。
他恍若未闻,只定定望着花轿。
迎亲队伍顿时停滞不前。
封无痕一直关注着这边,看到那背影的瞬间便浑身紧绷。
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跃至轿前,死死盯着眼前人,袖中劲风鼓荡。
他不断告诫自己要维持风度,可一遇上这人,所有自信便荡然无存。
清清似有所感,一把掀开了轿帘。
“哎呀!新娘子脚不能沾地啊!”
喜娘急得直跺脚,可已经无人再去理会。
绣着游龙戏凤的红盖头飘然落地,清清怔怔望着眼前人泛红的眼尾,心口阵阵揪痛。
“你来了......”
她无意识轻喃,脚步已不自觉向前迈去。
江湖上早有三人纠葛的传闻,在场宾客见状,纷纷交换眼色。
景深袖中双拳紧握,闭目片刻后,转身便走。
他只想最后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移形换影施展到极致,眨眼间便只剩下残影。
“别走!”
清清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来。
她毫不犹豫,使出同样的轻功追了上去。
“清清!”
封无痕伸手想拦,却只抓住了她的衣袖。
“嘶啦——”
裂帛声响起,那道娇小身影已在数丈开外。
他手中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