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吃了几盏酒,似是累了,觍着脸又去寻颜相思,到了楼里却见人都散了,没瞧见颜相思的身影,只一个驼背的老奴正在洒洗戏台。
他没上去,人家才洗好的,要是叫他弄脏了,怕不是要被赶出去,站在戏台下边,叹一声自己真是心地善良。
“老伯,你家颜老板呢?”
那老奴似是耳背,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看到苏钧策嘴在动。
“公子,你说什么?”
苏钧策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你家颜老板,颜相思,哪去了?”
那老奴抚着耳朵,伸着脖子问他,“颜什么?”
“颜相思。”
“什么相思?”
苏钧策:“……”
旁边突然窜出了小童,仔细看就是那天给颜相思整理彩头的那人。
“十三爷寻颜老板吗?他回家去了。”
他想着,这苏十三爷莫不是看上他家颜老板了吗?竟在这时找过来。
家世,财力,情调,这十三爷样样不差,颜老板要是跟了他,算是不枉此生。
戏子出名,风险也是要自个儿担着的,指不定哪天遇到个不讲理的,便被绑到府中做脔宠了,蹉跎死了也无人在意,这十三爷虽说风流,可他听着外面的消息,十三爷对自己的人是在好不过的,颜老板早早跟了他,总好过日日防着那些觊觎他的豺狼。
“给爷领路。”
苏钧策唰的打开折扇,赏花似的,慢腾腾跟在小童身后。
到了地方,也不进去,只挥挥手打发那小童快走,自个撩起袍角翻进去。
颜相思还以为遭了贼,绷着身子,笨重的提着用来砍柴的刀出来。
苏钧策细细的瞧着他,用扇柄磕了磕手心,神色几经变换,最后趋于平静,眼里带上些许玩味。
“相思,长大了,竟学会提刀砍人了。”
毕竟以前在府中时被人欺负了,只会楚楚可怜的抱着手无声无息的哭,天可怜见的。
颜相思气急,甩手把刀扔在他脚边,柳眉倒竖,硬生出几分刻薄,“十三爷过的富贵日子,自然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活的,身无分文的被赶出来,好命没冻死,可饿极了,别人剩下喂狗的馊饭也是吃过的,戏班班主对我好,惹了人红眼,下药投毒都是有过的,这一条贱命多舛,胆子不大些,指不定何时就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被没有。”
似是岔了气,脸色煞白无比,伸出手啪啪啪的拍自己的胸口。
“你……”
或许是太过诧异,失神之下,苏钧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十三爷尊贵的身子,还是快快走的好,莫要在我这沾了晦气。”
他到底不甘心,说着说着,眼泪簌簌的落下来,砸到手背上。
梗着脖子瞪了苏钧策一眼,摔袖转身就要回去,突然腰身一紧,身后传来一股沉沉的檀木香,“相思,十三爷想你想得紧。”
颜相思内心天人交战,想甩手就此离去,身子却贪恋此时的温暖,没了动作,由着苏钧策抱着。
苏钧策想抱着颜相思回房,隐在一旁的001落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的开口。
[宿主,人心都是肉做的,会疼,你要是给不了相思应有的承诺和生活,就不要随便撩他,碰了他,就要对他负责。]
苏钧策眉头夸张的一挑,横抱起颜相思就往房里走。
“你一个不知名的鬼怪,管什么人间事?没见相思都同意吗?相思痴恋爷,就是为了爷死,他也是愿意的。”
001脸色复杂,林子大了,果然什么鸟都有,这个死渣男。
它觉得没必要浪费口舌。
“刺啦——”
“刺啦——”
满格的电,那威力真不是盖的,苏钧策手一阵痉挛,身子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仓促间,抬起被电软的双手护着颜相思的头,人叠人的倒在地上。
颜相思被压在身下,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脸色黑沉,他一度认为苏钧策嫌他胖。
语带嫌恶,他颇为看不起的开口,“十三爷这些年许是玩的多了,身子越发不好了。”
伸手一把把僵直的苏钧策推开,他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径直回房关上了门,看都不曾看地上的苏钧策一眼。
苏钧策在地上缓了半天,张嘴吐出一口烟出来,他面上无甚变化,五脏六腑却是像移了位般密密麻麻的痛。
“你真狠……”
苏钧策实在是疼得很了,无力的扯动唇角,面部都有些不听使唤。
“宿主,我早就说过,你不能对颜相思有半点不好,就是怀着不好的心思也不行。”
“我劝宿主,还是收收你的心思,白天夜里,我都在旁边盯着你,你要是不想在大好的年纪就被我电成瘫子,最好仔细想想该怎么做。”
“我只一个要求,好好对颜相思。”
这人年少时身心都给了他的十三爷,到死都念着他,它心里有些难过,经历的世界多了,它知道这种情绪叫做恨铁不成钢,它心疼,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它不懂,屋里的颜相思却是心情复杂,在这个时代,戏子不过是最为低贱的玩意儿,任谁都可以一手捏死的,颜相思十两银子就被卖进戏班,他的身段,嗓子,模样都是顶尖的,遭了那些师兄师姐不少算计,师父从不管他们之间的事,只死命的练他。
他跌跌撞撞长到能登台的年纪,却被打包送到苏府老爷房里冲喜,可是他刚进门,苏老爷就瞪了腿去了,顶着个煞星,狐狸精的名头,他本是活不成的,是苏钧策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还千娇万宠的依着他。
他生病了,苏钧策日日夜夜都守着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忙前忙后的照顾他,违反伦理把他留在身边,就算是被老太爷上了家法,一双腿都要跪废了,也不曾迁怒于他,还瞒着他不让知道,要不是下人看不惯他家的少爷这样,开口骂了他,他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与十三爷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他生平最为轻松惬意的,他可以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真正的性子,反正十三爷宠着他。
他怨十三爷,却清楚的知道他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