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不明前生事,心里便一直想着,难以分心做其他事,陈展这几日一直在金玉楼外徘徊,许久都未曾见过李朔月。
今日一见着他的马车,陈展便立马跟了上去,打算再找机会同他说话。
陈展对京都不熟悉,只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知晓李朔月体弱,可没想到已到了这种地步,爬到半山腰便没劲,得由仆从背着。
当年李朔月可是能同自己一道捡山货,背着几十斤的山货走一个半时辰的。陈展记起了那日他断掉的胳膊,轻轻一放便受了伤,脆弱得仿佛纸糊上去似的。
太孱弱了,像活不过足月的狸奴崽子。
李朔月进了禅室,再出来时便脸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无,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能散似的。
陈展隐匿在高大的树上,身形微微颤抖,心头被一阵慌乱掩盖,整个人罕见地有些无措。
他进屋做什么了?怎么突然脸变成了这副样子?叫人看着心忧。
下山时,李朔月依旧由下人背着,行至半山腰途经一座孤坟时,他命人停了下来,弯腰烧了些纸钱,烧完后又轻声哭了许久,陈展见他拿帕子擦眼泪。
他靠近了些,隐约听到“阿姆对不住你”之类的话。
待李朔月走后,陈展才走到孤坟边上,火已经灭了,灰堆里剩了些未烧完的虎头鞋、虎头帽、几卷往生咒等,像是给孩子烧的东西。
孤坟无碑,又烧了些极小的衣帽,结合李朔月的话语,不难猜出,这里面埋的或许是他的孩子,只是福分太薄,早早便夭折了。
那日李朔月冷眼看着那小娃娃哭,他还以为李朔月压根不喜欢孩子,可他将早夭的孩子葬在寺庙下,让他沾染些香火,聆听颂文,或许是希望他来生投个好胎。
陈展又想到了他与阳哥儿曾经的孩子,他们为他起名荣,便是希望他能享一世荣华富贵,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只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去了职,害那孩子早早便去了。
陈展心中自责不已,不知今生荣哥儿是否还有再出世的机会,只盼着他也能去到一个好人家,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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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至京都外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不知缘何,城外七八里处忽然涌出了大量衣不蔽体、瘦如枯骨的流民,均在沿街乞讨,将官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了?”天气热,马车又闷,停在烈日下不多时,李朔月便闷出一身汗。
“公子,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流民,将路都堵住了。”方逵手里拎着木棍,凶恶地瞪着周遭的流民。
“大人,给口水喝,求求你,救救我们……”
“大爷,给口粮吧,孩子已经许多天没吃过东西了……”
马车周围跟着七八个孔武有力拎着棍棒的壮汉,流民不敢上前乞讨,纷纷跪在道路两侧朝一行人磕头,个个面容灰败、唇角干裂,怀里的孩子更是骨瘦伶仃,似乎连话都说不出,瞧着凄惨至极。
清晨时还未有这么多流民,不过几个时辰,便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行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时不时挥舞棍棒驱赶流民。
耳侧俱是流民们乞求的可怜声,李朔月本就身体不爽利,此刻歇在马车内,更是头昏脑涨,难受至极。即便雨生一刻不停地替他揉脑袋,也无济于事。
在城外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进京,回金玉楼又得好一阵功夫,方逵知晓自家公子娇气,急忙去糖水铺子买冰引子,可一连三个铺子都跑了个空,最后在一家铺面极大的客栈买了壶青梅酿。
这一竹筒青梅酿费去了半两银子,实在是贵得人牙疼,搁到平常,方逵可舍不得这样作践银子。
城外景象实在诡异,方逵便拉了跑腿的小二,问道:“小二哥,今日城外发生了何事?怎么跑归来的流民这样多?我们主家险些进不了城。”
小二小声道:“听闻前些日子流民闹事,荣县县令命人打死了好多个,其余逃难的害怕自己也遭了灾,便都往咱们这跑。”
“府衙已派了官兵驱散,也不知有无作用。”
两人又说了几句,得了消息,方逵谢过小二哥,转身拿着竹筒便往寒玉身侧赶,灾民一事闹得人心惶惶,街上不少铺子都关了门,生怕遭了殃。
天子脚下自然是比别处好些,乞讨都容易,不怪那些人要往这儿跑。
世道不太平了。
方逵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回楼之前赶上了,他将青梅酿递上去,并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一一说出,寒玉依旧是那副恹恹的神情,好似毫不在意。
方逵心疼他这副样子,便赶紧住了嘴,道:“公子且再忍一忍,马上便回屋了。”
寒玉阖上了眼,面上虽无表情,却不禁在脑海中思索了起来,他记着前世大周连旱许多年,庄稼颗粒无收,后面又闹起了疫病,死了好多人。
那时他已被周临渊厌弃,靠着攀附裴寂才能得到些衣裳吃食,他并不清楚疫病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可依旧被府内压抑的气氛所感染,惶惶不可终日,后面裴寂又遣了芳哥儿来照顾他,那段日子才没有那么难熬。
寒玉微眯起眼,疫病啊,来得可真是巧。
快到逢玉楼时,老远便听到了玺儿咯咯地笑,不知在玩闹什么。
寒玉踏进门,方才得知了缘由,原来是闵殊回来了,正架着玺儿玩举高高。
玺儿小手小脚在闵殊头顶扑腾,一见着寒玉眼睛便发亮,急忙招手:“阿姆,阿姆!看,玺儿飞高高!”
闵殊看见寒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将玺儿放到地上,小娃娃便急忙往寒玉身侧跑,抱着他的腿喊阿姆。
连续不断的柔软呼喊令闵殊不由得握紧了掌心,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他心中自责,若自己当年未曾离开他母子二人,或许便不会有玺儿“认贼作父”这样令人心痛的场面。
寒玉摸了摸玺儿的发髻,笑道:“闵大人何时回来的?怎么未曾谴人告诉我一声?”说罢他牵着玺儿的小手往屋内走,闵殊大跨步拦住寒玉,从他手中牵过玺儿,而后轻声道:“东西我带回来了。”
“你也该信守诺言,告诉我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