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金乌初升,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金銮殿上,太监陈德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诸位大人,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林苑深吸一口气,莲步迈出队列,声音清脆:“微臣有事启奏。”
宋弋择闻言,目光从奏章上移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人平日里在朝堂上沉默寡言,今日竟主动请缨,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爱卿有何事要奏?”
林苑撩起衣袍,盈盈跪地:
“圣上,您向来心怀天下,一心为民。”
“如今宫中虽设有女官,可大多仅司侍奉之职,若推行女子科举,广纳天下有才之女,定能为朝廷效力,这正是恩泽万民的体现!”
宋弋择眉头微皱,林苑的提议着实大胆,他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群臣反应,未急于表态。
御史大夫王崇之瞬间出列,撩袍跪地。
声色俱厉:“圣上,这林苑妖言惑众!”
“自开朝以来,哪有女子参与科举、干涉政务之理?她出身草莽,背后定有主使,妄图扰乱纲常!”
话语刚落,朝堂上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林苑此举,太过荒唐!”
“说不定是受人指使……”
众人虽忌惮谢淮钦权势。
不敢高声附和,却也纷纷摇头。
林苑镇定自若,拱手反驳:
“王大人,如今四海升平,正需广纳贤才,女子聪慧者众多,参与科举,既能为朝廷效力,又能造福百姓。”
“试行科举循序渐进,并无不妥!”
王崇之冷笑,言语愈发刻薄:“哼!你出身低微,一朝得势,便如此狂妄,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这番话看似针对林苑,实则暗讽丞相。
谢淮钦袖中双手紧握,面上却波澜不惊。
她清楚自己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于是一边假意整理朝服,一边用余光观察宋弋择的神色,思索应对之策。
王崇之见无人反驳,愈发嚣张。
提高音量:“圣上,林苑罪大恶极。”
“理应赐死,以正朝纲!”
听到“赐死”二字,谢淮钦心中猛地一紧。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这人果然卑鄙,借题发挥,要置阿苑于死地!不行,我绝不能让她因我蒙冤受死!”
谢淮钦刚准备迈出步子出列,却见杨峰不紧不慢地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看似无意地瞥了谢淮钦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警告,如在说:先别轻举妄动!
杨峰拱手说道:“圣上,老臣倒不认同王大人所言,林大人不过是言明改进朝策的提议,并未造成隐患,罪不至死。”
谢淮钦见状,暂时按捺住欲出列的脚步。
王崇之闻之,脸色骤变,连忙招呼同党,一众老臣“扑通”跪地,齐声高呼:“圣上,此女妖言惑众,应当杀一儆百!否则阴阳颠倒,天下大乱,恳请圣上严惩!”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跪地附和。
宋弋择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目光在群臣间来回扫视,谢淮钦之才,他极为看重,是铲除朝中蛀虫的利刃;可此人正直清廉,在民间声望日隆,又令自己深感威胁。
权衡之下,宋弋择决定继续观望。
王崇之不依不饶,仍在喋喋不休。
谢淮钦深知,若再不发声,林苑性命难保,于是,沉稳迈出队列,躬身奏道:“圣上,林大人提议虽大胆,却并非毫无道理,科举之根本,在于选拔人才。”
“若因男女之分而将有才之人拒之门外,实在可惜,不妨先命礼部与翰林院商议试行章程,再做定夺,如此既能避免仓促行事,又彰显圣上广纳谏言的胸怀。”
谢淮钦的话滴水不漏,既维护了林苑,又给了众人台阶。
宋弋择见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群臣,本盼着能有人站出来反驳,打破谢淮钦一呼百应的局面,可除了王崇之吹胡子瞪眼,其余朝臣竟都缄口不言。
这让他心中猜忌疯长:“这谢淮深权势滔天,如今朝堂上怕是大半人都听其号令。”
这念头像根刺,扎得宋弋择隐隐作痛,却只能强装镇定,敲定将女子科举一事交由礼部、翰林院商议,三日后回奏。
退朝后,王崇之阴谋得逞,得意洋洋地安排亲信将消息改头换面,散布到民间。
一时间,流言蜚语如潮水般席卷京城。
谢淮钦下朝后径直回府,走进书房,望着案头的女子请命书,久久不语。
影风轻手轻脚地进来倒茶,谢淮钦问道:
“你说女子参与科举,有无必要?”
影风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后说道:
“大人,起初我也和他人想法一样,觉得女子应囿于闺阁,但这些年随大人办案,接触了不少聪慧过人,远超许多男子,却因身份受限,才华不得施展。”
“从此角度看,推行女子科举,能让她们获得公平的机会,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谢淮钦听完,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影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夜幕降临,郑吣意带着整理好的科举文献来到书房,谢淮钦握住她的手,愧疚地说:
“意儿,我实在有愧。”
“让你跟着如此操劳。”
郑吣意嗔怪道: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见外的话。”
谢淮钦苦中作乐,打趣道:
“外人都说我是软骨头,靠女人上位呢。”
郑吣意急忙用手指抵住她的唇:
“不许这么说自己。”
“外人不过是眼红,不必理会。”
“你能有今日成就,全凭自身才智。”
谢淮钦深情地看着她:
“若不是与你结缘,我绝无今日。”
“这些功名利禄对我来说都是身外物。”
“唯有你,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郑吣意听后,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你呀,总是像个孩子。”
谢淮钦揽过郑吣意,柔声道:
“意儿,我最近实在太累了。”
“等这件事忙完,就向圣上告假,带你回临安城,我在那附近庄子里买了一处隐蔽宅邸,那是只属于我们二人的秘密之地。”
“想来现在已经修缮好了。”
“我们去那里好好自在。”
郑吣意依偎在其怀里,轻声应道:
“好,不管去哪,我都陪着。”
二人在屋里,甜蜜相拥。
而此时的御史大夫府中,暖阁书房之内,鎏金香炉青烟袅袅,将烛火熏得影影绰绰。
王崇之此刻,正立于雕花书案前,左手轻抚长须,右手执羊毫,饱蘸浓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书写间,面上神色变幻,先是眉头微蹙,旋即嘴角缓缓勾起,那笑意从唇角蔓延至眼底,透着几分诡谲与阴鸷。
老管家蹑手蹑脚步入书房。
见自家老爷这般模样,心中泛起嘀咕。
犹豫再三,拱手赔笑道:
“老爷,瞧您这满面笑意。”
“莫不是想到什么趣事?”
王崇之笔锋不停,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得:
“不错,正是桩趣事。”
“只不过,旁人可未必觉得有趣。”
老管家听得一头雾水,目光下意识落在书案之上,待看清宣纸上力透纸背的“斩”字,他心头猛地一颤。
再抬眼,见王崇之眼神冰冷如霜。
不禁脊背发凉,忙躬身说道:
“府中还有诸多杂事等着处理。”
“老奴先行告退。”
言罢,如避蛇蝎般匆匆退出书房。
王崇之望着老管的背影,冷冷一笑,笑声在空旷的书房中回荡,透着说不出的森然。
他将笔重重一搁,盯着那“斩”字,喃喃自语:“谢淮深,这一回,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袖袍一甩,负手踱步。
在房中谋划着下一步的毒计 。
府外的京城街上,叫卖之声、嬉闹之音,如潮翻涌,街边,一垂髫孩童扎着双角辫,手持拨浪鼓,蹦跹雀跃,忽尔,其食指间的石子滑落,“咕噜噜”滚入幽邃巷口。
孩童追着石子奔至巷口,刚俯身拾起,一道沉郁男声自暗影中飘来:
“小郎,可想吃冰糖葫芦?”
孩童仰头望去,巷中昏晦,仅见一双眼眸,看似含笑,眸底却泛着凛凛寒意。
他懵然未觉凶险,拍着小手,脆声道:
“想吃!”
男子发出一阵怪笑,声如破竹:
“想吃?那叔叔与你做个游戏。”
“教你哼首歌谣。”
“你若学会,便唤上玩伴同来。”
“他们习得也可吃这糖葫芦,如何?”
孩童眼眸骤亮,连声道:
“好啊好啊!”
男子俯下身,在耳畔低吟。
孩童灵慧,稍一琢磨,便跟着哼唱起来。
男子颔首,自身后取出糖葫芦递予他:
“小郎聪慧!速去唤来玩伴。”
良久后,一帮小儿齐聚巷口。
男子耐着性子,逐人教唱。
众孩童学得专注。
未几,皆顺利拿到糖葫芦。
此后,孩子们或丢手绢,或跳房子,一边嬉笑玩耍,一边哼唱歌谣,稚嫩童声在街巷中悠悠回荡,然无人知晓,这歌谣宛如夺命符咒,背后隐匿着惊天阴谋。
次日,晨曦初破,谢淮钦整肃朝服,一如往常奔赴朝堂,朝会毕,百官鱼贯而出。
他摒弃车马,信步街头。
欲亲感民间烟火,探得百姓所思所想。
以便为推行科举之策做周全考量。
行至一巷口,忽闻阵阵稚嫩童声传来。
谢淮钦举目望去,见几个孩童围成一圈,嬉笑玩闹间,哼唱着一首诡异歌谣:
“朱门宴乐不知倦,黎庶饥寒谁顾怜。”
“街头但见贤良影,解困扶危暖万民 。”
刹那间,谢淮钦心中警钟骤响。
他不动声色,缓步行近。
俯身蹲下,神色温和道:
“小娃娃们,这歌谣是谁教你们唱的呀?”
孩童们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七嘴八舌说道:“是一个叔叔。”
“他给这好吃的糖葫芦,让我们唱呢!”
谢淮钦听闻,目光扫视四周,见不远处有一糖果摊,她踱步过去,掏出几枚铜钱,向摊主买下一把糖果。
返回后,分予众人,又问:
“那叔叔长什么模样,你们还记得吗?”
一个稍大的孩童抢着回答:
“那个叔叔穿灰色衣服,脸上有颗痣。”
谢淮钦心中暗自思忖,此定是有人蓄意布局,妄图借民间舆论构陷自己,挑起圣上的猜忌,他深知宋弋择生性多疑,此事若处置稍有差池,后果将不堪设想。
沉吟片刻,谢淮钦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