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瑶下意识看向慕容若曦的眼睛。
她的眼形妩媚,看着总像含着春意绵绵,但实际慕容若曦气质高华,并不让人觉得孟浪。
以往看着清瑶,里面也全是柔和与心疼,但现在清瑶看着,只觉得皇嫂的眉目冷得厉害。
明明已经春日,仍旧透着冬日寒意。
清瑶垂下眼,拉住皇嫂的手,掩饰自己心里的怪异。
她扬起一如既往的软笑,打着哈哈,“皇嫂,您说什么呢?”
“清瑶没什么问题想问,只是想皇嫂了,这琉璃宫暗的厉害,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这风一吹还挺冷,皇嫂您穿的太少了。”清瑶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仿佛看不见她穿的是婢女的衣裳,将披风盖在慕容若曦身上。
小嘴还念叨着,“皇嫂您瘦了许多,是不是胃口不好,清瑶在外头学会做糕点了,明日做些给您尝尝好吗?”
长生殿外的果子各有妙处,她采了一些,万幸真的能派上用场。
清瑶在脑子里思索,放哪个果子能让皇嫂开胃,要是小花在就好了,它的花露强身健体,皇嫂肯定能喝。
“还有皇嫂,我遇见了位神医,现在我不会再受热症之苦了。”
慕容若曦就这么静静听着她说,看着她笑脸盈盈的脸,眸色晦暗。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斗篷,拦住清瑶,“清瑶。”
“既然来了,就同皇嫂进去吧。”
她语气很轻,“好吗……“
清瑶的笑容一顿,被她拉住手,她那股惶恐莫名又涌了出来,但感受着慕容若曦强硬的力道,她只能跟上去。
——
琉璃宫,依旧是那样璀璨,连珍珠玛瑙也只配做帘,极致奢侈。
就连清瑶看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若曦松开她的手,没有说话,清瑶只好在殿内踱步,看见那床顶系着的娃娃,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大的,还是皇嫂绣给我的,皇嫂还记得吗?”
“小诗小情还好吗,我在皇嫂宫里没看见她们,这几个小的就是她们绣的,小诗的绣工不知道进步没有。”
以前在琉璃宫,清瑶总想着怎么出去,如今出去许久,看着这里,竟隐隐有些怀念。
曾经的她什么也不懂,是不谙世事的公主。
可若是让清瑶再回去,做那个精致笼子里的囚鸟,她是不愿意的。
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有朋友,有爱人,也有想保护,可以依赖的人。
慕容若曦看着她的脸,衣袖下的手握紧,她要说吗。
她真的要告诉清瑶吗?
临渊与她已经再无可能,她恨他,这一切与清瑶没有关系。
可是她也想要临渊感受一次她的心有多痛,她绝不会……绝不会让临渊如愿。
而清瑶,也应当知道她的皇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若曦的眼眶有些红,攥紧手忍不住发抖,在清瑶看过来时立刻平复呼吸。
“皇嫂?”
清瑶走过来。
慕容若曦侧过身擦了下眼角,拉着她的手往偏殿去。
清瑶有些懵,“怎么了?我们这是去哪?皇嫂?”
琉璃宫当时只有清瑶一人,贴身奴婢也就两人,其余的婢女不得留夜。
所以除去主殿,也只有东西两处偏殿。
小诗小情住在东偏殿,此刻慕容若曦拉着她往西偏殿去。
那儿清瑶只记得放了些杂物,她从未去过。
慕容若曦驾轻就熟的样子,将门推开,点燃里面的烛火。
有了光亮,清瑶才看清殿中布置。
没有杂物,甚至异常整洁,连榻上垫的软枕都绣着金龙盘飞。
金龙,龙。
清瑶眸色一变,再次看向四周摆件,那香炉中的味道是……龙涎香。
普天之下只有帝王才可用此香。
这个房间是……皇兄的。
但是皇兄不在乾清宫,为何住在他的偏殿?这里一应物件俱全,处处是生活的痕迹。
皇兄在这儿住了多久?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皇兄若是想留宿琉璃宫,同她说不就……不对,皇兄如何能留宿琉璃宫?他难道无处可去吗?
清瑶脑海里浮现那一晚临渊喝醉……进了她殿中,那一晚……他是不是就住在,这儿?
她越想,脸色越白,清瑶想安慰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可莫名的慌张覆盖全身,令她有股说不出的恼怒,羞耻。
羞耻,她为什么会羞耻。
清瑶乱糟糟的放下手里的杯子,像被烫到了一样,撞上慕容若曦的眼眸,她扯了抹尴尬的笑。
“这儿……这儿……没人打扫,看着灰尘重,皇嫂,我们出去吧。”
慕容若曦不动,指尖轻轻扫了下桌案,并无一丝灰尘。
她静静开口,“清瑶,你很聪明,我带你来这儿,你已经知晓我要说什么,对吗。”
“那日我们一同去云森,途经郊山……我给你的吃食了放了……”
“皇嫂!”清瑶开口,琥珀色的眼眸也沉下去,比往日显得严肃,“清瑶不想知道。”
“清瑶。”慕容若曦勾唇,看着像在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是你捂住耳朵,就能不听,遮住眼睛,就能不看。”
“那里面放了……迷药,那不是我临时起意,清瑶。”
“从你要去云森起,不……为你诊治的太医也是我的人……每次为你诊脉我都知晓。”
“当我知道你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就会……我还是等不了,你知道吗?”
慕容若曦眼里泛出泪,有些朦胧,“在知道你要去云森后,我筹谋的所有终于可以实现,我居然无比喜悦!而我那时……也不是要将你丢下!”
“我是要你的命,清瑶!”
——
这句话忽然拔高,声线有些凄厉,让清瑶后退一步,眸色滑过茫然与慌张。
死。
皇嫂想要她死。
不是让她失踪。
慕容若曦一点点逼近她,低低笑着,“这就你的皇嫂,清瑶。”
“每一次来你的琉璃宫,我的嫉妒就会深一分,你知道吗?你喜欢的东西,临渊费尽心机也要找来,你不高兴,他就寻无数珍宝逗你开心!”
“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临渊……临渊都会你摘下来!”
慕容若曦的眼泪滚出来,美目通红,“他将你安置在琉璃宫十年,也瞒了所有人十年。”
“你是他心中的琉璃玉!是他最珍视的人,我知道他不会让你去和亲的,他怎么会让你离开他?”
她看着清瑶呆呆的神色,轻笑一声,“我知道……这一切不应该怪你……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那我呢,我是临渊的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我怎么能……怎么能做到熟视无睹?”
“怎么会不难过,怎么会不恨……”
慕容若曦抚上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子没有了……那一日庙中,钦天监在祈福……将我的孩子献祭,然后……你就出现了。”
“清瑶,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可当时你能出现……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是我的孩子帮了你呢……嗯?”
慕容若曦抓住清瑶的肩膀,眼瞳睁大,”会不会呢……你失踪,是我害得……你如今出来,我用孩子赎了罪。”
“可是清瑶……为什么,为什么……你安然无恙。”
看着清瑶那张清丽,甚至愈发美丽的脸,慕容若曦苦涩至极。
她总是那样纯净,澄澈,这就让她显得越发恶心,可怜,悲惨。
“这里……就是你的皇兄,不敢言语,不踏足后宫,夜夜留宿之地!”
慕容若曦拉开旁边的抽屉,将里面的东西丢出来,洋洋洒洒的信纸落在地上。
她指着这些,美目赤红,“这里,是他想要对你说,却说不出口的话!这样的多,这样的温柔缱绻!”
“这些,是他为你做的画!你的样子,每个神态,你在想什么,他都想知道,他都记得!描摹在纸,想念在心!”
“这些,是他为你准备的,准备的……”慕容若曦拿起那贵妃金簪,呜咽的哭出声,一句话也说不出。
清瑶认得,那样华贵的衣裳与簪子,只有妃子才配穿,甚至看着,比皇后的还要……
她看着呜咽的慕容若曦,脑子一片空白,想要去扶她,被慕容若曦狠狠推了一把。
“清瑶,你看清了吗?你看懂了吗?”
慕容若曦攥紧簪子,盯着她,“你的皇兄……到底将你视为什么。”
“我残忍吗……你本来什么也不知道……可我现在让你知道了一切!你应该恨我的……可只有你记住这份恨,你才永远不会同他在一起……对不对……”
慕容若曦苦笑出声,“对不对……”
清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记住这份恨,我也永远不会同他在一起!”
她捡起那画轴,“皇嫂……你仔细看看,这些画,停在了我的十二岁,皇兄画里的我,全是小时候。”
“也许皇兄根本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他若是真的不喜欢你,怎么会与我一起布置你的生辰,记得你的喜好,与你有子嗣……”
清瑶蹲下来,去拉她,“你先起来,皇嫂……地上凉……”
慕容若曦看着她的样子,神色怔然,“你没有听见吗清瑶,我说我想要杀了你!你不是被丢下,我恨极了你!”
“可我不是还活着吗!”
清瑶声音变大,眼尾通红,身躯微颤,“我不是没死吗?”
“也许我以前不懂你,可是现在我也有爱人了,我能懂这是什么感觉!明明可以杀了我,可你还是心软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遇到我的爱人,皇嫂……我不会恨你,也没有怪你。”
“你只是爱错了人。”清瑶含着泪,开口。
慕容若曦坐在地上,就这么看着她,最后哈哈大笑,“爱错了人。”
“清瑶,你知道吗……我讨厌你……可又好羡慕你……就连现在……你还是说着理解我,不怪我,那么好,那么纯净。”
“可是就因为你那么好……我越觉得自己可恨。”
慕容若曦缓缓起身,“我不欠你了,也不欠临渊了。”
清瑶有些慌张,“皇嫂……你要做什么……皇嫂!”
慕容若曦拿起那金簪,面无表情的刺向心口,清瑶冲上去将她撞倒。
可她死死抓着那簪子,划破清瑶的手后,还是刺入了心口。
“清瑶,皇嫂对不起你……”
她躺在清瑶的怀里,伸手抚摸她的脸,“我做了许多……许多错事……为了临渊的爱……杀了许多人……我死不足惜……”
“清瑶……你不应该回来的……这皇宫太冷……琉璃宫也好冷……你不应该做……被囚禁的……金丝雀……”
清瑶捂住她涌出来的血,哭出声,“不要……不要……我去找太医……我去找太医……”
慕容若曦来自云森,如果没有她的药,她找的太医,清瑶不会撑到十六岁。
她的恨是真的,可她的好也是真的。
清瑶的眼泪落在她衣襟上,慕容若曦终于露出一抹笑,她太累了。
累的争不动,爱不动,也不想在做皇后了。
与其在这宫中老死,倒不如让她死在尚且漂亮的年岁。
她是慕容若曦,一个有野心,娇矜,算不得好人的女子。
那些罪孽,她去了黄泉自会赎罪。
可这一生她唯一不负的便是临渊。
她要让他永远记住这一日,让他看见自己死在公主怀中。
他永远都会爱而不得,他不配,不配得到幸福。
下一世,她一定不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下一世,她祈愿……遇到真心待她之人,佳偶天成,一双儿女,粗茶淡饭。
足矣。
——
门被撞开,外头的寒风呼啸着灌进来,将殿中的烛火吹灭。
清瑶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她抱紧怀里的慕容若曦,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一身墨色龙袍,眉眼冷厉,带着不近人情的压迫。
原来他已经不是那个年少清润的皇兄,而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慕容若曦死不瞑目,她笑着,可一双眼死死盯着门口,她在等临渊,亦或者她想让临渊看见她这幅解脱模样。
他看见了。
清瑶呜咽的想说些什么,可当临渊开口后,她愣住了。
“来人,将皇后……带走。”
他没有流泪,清瑶努力去看,那双幽深的黑眸,深不可测,不见分毫伤痛。
清瑶垂眸看着满地的纸张,画作,慕容若曦的那些话终于进了心里。
头一次,她有些害怕皇兄。
这是她世间唯一最亲的亲人,可现在……她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临渊也看见了地上的东西,他眼眸沉下去,什么也没说,朝清瑶走近,要将她扶起来:“你的手在流血……”
在他马上碰到清瑶手臂的时候,她猛的往后躲避,“别碰我!”
她琥珀色的眼睛一片惶恐。
临渊看着她这幅神色,看着她的眼睛,额角青筋狂跳。
慕容若曦果然……最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