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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片寂静,众人眼睛都望着孟昀,等他说下去。唯有奚笪身上尚不舒服,在椅子里动了动,招来纨素担忧的注目。

孟昀环顾众人,叹息道:“其实我也不懂什么叫做天蚕……那一季,我妹妹发现,林子东南角有几棵树上,我们牧的柞蚕都不肯去吃食,也没有在上面结茧的……但那几棵树生长得也并不格外健旺,翻开叶子,底下有另一种虫子在吃。那虫子看起来也就是柞蚕的样子,只是略小些……但柞蚕的头部是有黑点点的,这种蚕虫却没有。按道理来说,我们发现这种蚕虫,就该报给纪家的管事的……但这横竖也不是我们自家的林地了。那一年间,多半都是我妹妹在负责牧蚕,而我只是昼夜不停地在蚕庵里读书。当她有一天跟我说,林中出现了另一种蚕的时候,我也是心不在焉,只告诉她莫要打扰我读书,等我中了秀才,中了举人,才能想法子完成我爹的遗愿,把我家的地拿回来……”孟昀摇了摇头,面上痛悔之色,一闪而逝。

雷焚海插嘴道:“你妹妹那年多大年纪,你小子就把活儿全推给她干?我看你小子也是个混蛋玩意。”

孟昀道:“她那年才九岁……我妹妹叫孟珠儿。我爹娘在世时说,我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珠儿始终是他们的掌上珠,是老天垂怜,赐给他们的娇女。她很机灵,很聪明……我爹要把水田皆换成柞林的时候,珠儿就反对来着,但我爹没听她的……”他说不下去了,剪断了话头,硬邦邦地道:“那年,我是打算再去院试下场,至少要拿个秀才功名的。到那一季牧蚕即将收茧的时候,正是院试将近,梁夫子嫌弃蚕庵光线不佳,不能昼夜苦读,让我搬下山去,住到他家里去复习。他还替我找了几个早中了廪生的师兄,说是一旦我中了院试,便让几位师兄为我作保,让我去试一试这一年的秋闱…梁夫子说,若我能在十三岁上中举,便是本朝年纪最小的举人了。即使中不了,十二岁的秀才也不多见。等我有了才名,和官府说得上话了,我家的冤屈也许还有个翻盘的机会。所以,不管我是想要回我家的田地,还是想洗脱父亲的冤屈,都着落在我这次应试上。”

吴姑娘皱眉道:“你便去夫子家住了,让你妹妹一人牧蚕?收茧的时候,活计可重的很哪。”

孟昀凄恻一笑,摇头道:“我给了我家之前用的长工孟六儿半两银子,让他上山去帮我妹妹收茧……卖了房子之后,我手里多少还有些银钱。在我当年看来,最重要的还是考中秀才,举人……而这一季收茧的事儿,哪怕我们贴点钱,其实也没什么。只要我中了……”

纨素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奚笪第一次插口道:“难道是这位孟六儿,把另一种蚕茧的存在,透露给了纪家?”

孟昀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他那年就已经死了。那一年,我果然过了院试,名次也还可以,得了一个廪生的身份,跟几个师兄结伴到济南府等着秋闱……临到考试之前,却有人专门从乡里去给我传信,说我走之后,山上夜里起了大火。蚕庵完全焚毁,我妹妹当时正睡在里面,而六儿叔当时正在林子里赶鸟,凑巧逃过一劫……我听了这消息,哪还有心思考什么秋闱?只带着个秀才的功名,第二日便起身回乡。”

“等我回到家,我妹妹已被纪家下了葬,就葬在背阴处的一处林子里,一个小小的土堆,倒还给了一面石碑,上面只写着‘孟氏女之墓’……他家自然不知道,我妹妹叫珠儿。纪家的管事见我得了功名,说话也客气起来,他拿出了我家换出去的水田的田契,说作为我妹妹殒命的补偿,纪家把这水田替我家赎了回来,过往种种都是误会,还盼我若中了举之后,莫要跟纪家为难。”孟昀的声音又干又涩,终于说不下去了,停了下来。

奚笪接口问道:“是水田的田契,不是山上的柞林的?”纨素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让他握在手里暖着手。

孟昀摇头道:“是水田的契纸。我卖出的祖宅,纪家也一并替我赎回了。我当时突遭大变,浑浑噩噩,我也不记得我都是怎么回答的纪家管事了……但那一夜,我并没回到祖宅去住,而是带了一壶酒,带了一兜子妹妹平日爱吃的芝麻麦芽糖,到山上的蚕庵去祭奠。我让六儿叔——我小时候都是叫他叔的——代替我去接收祖宅,稍加洒扫。对我来说,那座屋子也已是伤心之地。他那晚就睡在那屋子里。”

“到三更时,我才从烧毁的蚕庵下山回家……走在山路上,我远远望见,我家的祖宅,烧起了熊熊大火。”

雷焚海拍案怒道:“好一个纪家!这是……这是……”

孟昀干涩的声音道:“纪家是要斩草除根,要我的性命……他们未必是为了省去那么十几亩水田,一座宅子的经济损失。他们经不起我有朝一日,真的中了举,中了进士,做了官之后可能的报复和反扑。六儿叔那一夜睡在那房子里,他被活活烧死了……济南府我是住不得了。离了本乡本土,考举人我也是休想……但纪家必须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雷焚海沉声道:“你选中了翻海帮。”

孟昀走到雷焚海面前,直直跪下,道:“义父,其实我当年也不是全然骗您……我娘是从闽地逃难往北的渔民后人,到山东地界时,我外祖母得了疫病没了,她才滞留下来,嫁给了我爹。从我小时候,若我不听话时,她就吓唬我说,再不听话,就教翻海帮扮成倭寇,来把我掳了去……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江湖上的门派,只知道一个翻海帮……”

雷焚海苦笑一声,道:“你还知道,翻海帮可以假扮倭寇,烧杀抢掠,替你报这个仇。”孟昀默然无语,低头跪着。

纨素冷冷地道:“雷老爷子,还是莫要这样苛刻。孟公子赚你翻海帮扮作海寇,去灭了纪家,是为了报仇不假; 但你上这个当,却的确是为了夺天蚕丝,没什么大义借口可讲。何况……孟公子刚投翻海帮时,纪家若还没放出消息来,说自己得了天蚕,孟公子只怕也不能确定,他妹妹的死是为了什么。他也未必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要赚你替他报仇的。”

孟昀跪着转向纨素方向,黯然道:“齐小仙君不必替我转圜。当时我确实没有把我妹妹的死和天蚕丝联系起来……但报仇之念,却早已根深蒂固。此仇不报,我何堪为人子?确实是我利用了义父。齐小仙君,在下愿以命换命,替义父担了这一罪……还请齐小仙君耐下性子听一听,义父想求离恨天的那件事。”

纨素绷着面孔不答。奚笪担忧地望一眼纨素,打圆场道:“孟公子不如还是起来说话。我今日受伤中毒,原也没力气起来扶您。但您这么跪着,倒像是在逼迫齐小仙君。”

奚笪的声音温煦而平和。吴姑娘意外地望了他一眼,微微有些生出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