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陵城。
楚国边陲重城,东面隔江水与吴国相望。
毗陵与乾魏边界的河西之地、魏赵边界马桂城、乾楚交界的南水城,并称为天下战事多发的四大边境。
处在毗陵城与江水之间的,是吴国最东线的东大营。
这里常规驻军八万,如今却囤积着十五万之多。
隔河相望的吴国吴春城情况相仿。
两国心知肚明,大战一触即发。
楚国主将不是别人,正是原镇守楚国北面边境的韩先云。
此时的韩先云正亲自带兵巡查军务,时不时点出将士不足。
一骑自远处疾驰而来。
“将军!”来人翻身下马,双手送上一封信,“郢都密信!”
“嗯?”韩先云心生不妙。
来人乃是他的私卫,专门负责收集来自对手的消息。
他接了密信,来到一旁,拆开来看了看,目光一凝。
信上说了溪江出现红宝石刻着启示的事,更说了郭开已将宝石献给楚皇。
朝堂上有人声称搜集到了他勾结大乾的证据!
郭开更是控告他勾结许良,将其花了无数金银培养出的裴旻坑死!
更麻烦的是楚国祖地丹城再次出现巨熊托骨书,骨书上写“天命再韩,直上九霄”!
朝中司天监对其卜筮,得到的结论是掌兵者有造反的可能!
原本楚皇对此是不信的,可架不住越来越多的证据。
密信上说,楚皇已经下旨,召他回郢都。
看完信,韩先云不由皱眉。
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很快便会到达。
“该死!”韩先云愤怒握拳。
随行将士纷纷上前,“将军,怎么了?”
韩先云将手中密信递了过去。
几个亲信依次看了之后皆愤怒不已,议论纷纷。
“将军舍生忘死在前线拼杀,朝中竟有人如此污蔑将军,真是让人寒心!”
“将军,这会不会是吴国的阴谋,故意在朝中造谣?”
“将军,如此敏感时期,不可轻易回郢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韩先云皱眉道:“可我若不回去,不等若坐实了谋反之心?”
一将拱手,“将军,末将以为若是对大乾作战,有此流言尚需注意。
可眼下我等是要跟吴国开战,并不涉及大乾,大可不必理会。”
旁边一人也点头道:“不错,此次伐吴乃是我大楚多方筹谋才得的这么一个机会。
跟大乾结盟,齐国也答应不出兵,魏国新败,无力干涉。
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再想伐吴就难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
如此良机,错过了就很难再有!
韩先云握拳,凌空恶狠狠挥舞,“我何尝不知道这个机会难得。
可密信上所说的别的事都还还说,但巨熊托骨书这件事非同小可。”
巨熊托骨书,这可是楚国立国之君熊绎见过的神异。
如今神异应在与“韩”有关的人跟事上,他怎能置身事外?
韩国?
不可能!
韩国现在的情况,其周围的任一邻国都能将其灭国。
那就只剩下姓韩的了。
楚国有两个姓韩的,且二人都掌兵。
一个是他韩先云,一直在楚国北疆与大乾对峙。
一个是韩江生,镇守楚国西面,与巴国对峙。
二人虽然同姓韩,却不是一族。
他是楚国本地人,而韩江生则是被迫害的韩国人逃亡至楚国。
若二人果真有关系,以楚皇的猜忌,怎可能让两个姓韩的各掌一支边军?
回去,错失良机。
这些跟着他从北到南,渴望建功立业的亲信必然心生不满。
不回,违背君臣之礼。
若被朝中有心之人攻讦,结局更不可控。
“该死,是何人给郭开想出此计?”
不是他瞧不起郭开,实在是他在朝中跟郭开明里暗里交手多次,知道对方的斤两。
郭开若能想出这等计策,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此计的毒辣之处在于让他进退两难,怎么旋,都会心生懊悔。
对方准确地拿住了他的痛脚!
不仅拿住痛脚,选择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此计时吴国人想到的,还是大乾人想到的,亦或者是楚国人?
韩先云暗自咬牙切齿,有种要发狂的冲动。
纠结再三,他终于做了决定,“韩寔,我回京一趟,军中一应事务皆交由你处置。
只要吴国不主动挑起战事,你们只需守住这里即可。
若战不可免,那便跟吴国一战!”
众人闻言,纷纷惊呼:“将军不可,这时候回去无异于以身犯险!”
“是啊将军,朝中流言四起,有心之人就等着你回去自投罗网!”
“将军,末将以为推动这一切的人就是想以此阻挠我大楚伐吴,回去就中计了啊!”
韩先云闻言,不由再次沉思起来。
恰在此时,又一骑从江水方向策马而来。
人还未到,那人就大呼出声:“将军,将军,有情况!”
所有将士齐齐回头,目光凝重且急切。
莫非吴国主动出击了?
韩先云目光一凝,“何事如此慌张?”
“将,将军,”来人气喘吁吁,“我们在江水里发现了东西!”
众人疑惑,不是吴国出击?
韩先云目光愈发凝重,“说清楚,发现了什么!”
“石,石人!”
“石人?”韩先云心生一股不妙之意。
“将士们在水边排船布阵,往来训练,收锚的时候有条船锚卡在了水底,于是我们便派了水勇下去解锚,不想锚竟挂在一个石人上面!
水勇上来跟将士们说了,将士们觉得蹊跷,便让水勇再次下去,用绳索绑了拖上岸来。
那石人有一丈高,一只眼睛,头顶有字,是‘莫道石人一只眼,看得天下尽归韩’!”
来人刚说完,众将士目光陡然一凝,“天下尽归韩?”
韩先云心神狂跳,沉声喝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是!”来人翻身上马,“就在我军排船操练的埠头!”
韩先云咬牙切齿,内心狂啸,“该死,该死!”
他策马追上,边狂挥马鞭,边大声问道:“有多少人见着石人了?”
“将士们是准备收锚操练时拉起的石人,看到不少……”
“少废话,有多少人!”
“这……约莫数千人吧。”
数千人!
韩先云心神狂跳,心底再次怒骂,“该死,该死!”
刚到埠头,韩先云还没下马,就发现岸边的将士齐齐看向他。
粗看上去已有数千人!
待他沿着众将士让开的通道直到岸边,赫然发现岸上、船上聚拢的足有两三万人!
不等他开口,众将士自觉将他一路让到石人跟前。
巨大的石人已经被人平放在地上,上面分明有冲刷的痕迹。
若仔细看的话,石人身上还有因长期浸泡水底而浸上的淤泥。
打眼看去不像是新的……
韩先云内心狐疑不已,先是来到石人头顶的位置,果然看到上面有字,赫然是“莫道石人一只眼,看得天下尽归韩”!
“阴谋,一定是个阴谋!”
他伸手去摸感受这些字跟石人轮廓处有类似刀刻斧凿的线条,想确定新旧,找到蛛丝马迹。
紧随其后而来的心腹也堪堪赶到。
看到石人身上仍有没刷掉的绿苔后,几人目光隐隐发亮。
几人对视之后,从中走出二人来到了石人跟前,瞧见上面的字之后,目中陡然射出热切的光。
二人又围着石人转了一圈,不时用手摸摸,对视一眼后才开口:“将军,这石人不像是新凿的,怕是有些年头了。”
韩先云目光阴沉,蹲在石人旁边皱眉不语。
他没发现石人的端倪,心底不安却愈发强烈。
这么多人看着,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一旦传到郢都……
迟则生变!
韩先云有了决断,豁然起身,“一块大石头而已,都看什么看,赶紧散了!”
“刘光,让人把这石头砸了铺路!”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叫“刘光”的人却坚定摇头:“将军,这是上天的启示,末将不敢砸!”
“你……”韩先云怒道,“张毅,你来砸!”
“将军,我,我也不敢!”
“该死,拿大锤来,我亲自砸!”韩先云隐约从众人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种异样的光!
这光先是从刘光、张毅等人眼里流露出来。
接着是周围一圈的将士,再是目之所及,九成以上的人都是这种让他心底发毛的光!
更让他发毛的是竟无人给他递锤!
反而是刘光、张毅一左一右来到他身边,拱手低声道:“将军,有无可能这不是有心人算计,而是真的天意!”
韩先云头脑发懵,“天,天意?”
张毅转脸冲一人点头示意,那人四下打量,豁然看到不远处竖起的一面火红色大纛,上绣朱雀,写着“韩”字。
他快步跑了过去,拔了大纛旗杆,迎风一展,大声呼喊,“将士们,你们看这旗子上面写的什么?”
“韩!”
“韩!”
“韩!”
“石人上写的什么?”
“莫道石人一只眼,看得天下尽归韩!”
“莫道石人一只眼……”
被刘光、张毅架住的韩先云猛然反应过来,剧烈挣扎,“住口,你们想要干什么!”
刘光死死抵住韩先云,低声道:“将军,弟兄们都太想升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