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没有礼记,自然也没有士可杀不可辱的说法,但相同的道理却是有的。
骂他们窝囊,而他们还无法反驳时,他们心里就会压着一口气,这口气不撒出来,是不会舒坦的。
这可不比他们之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态,那时候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还有饭吃,只要想着远方的家人尚能活命,就是再苦再累他们也能坚持下去。
但现在不行了,陈乾唤醒了他们以往的记忆。
他们大都出身贫贱,但靠着科举考试冲出重围,走上仕途,本该一展抱负成为人杰,如今却落了这个下场。
“我来的时候就说过,”陈乾见他们脸都快憋坏了,适宜的开口道,“怕就跪着,也问过你们,是要一顿饱还是顿顿饱,现在该你们给陈某回答的时候了。”
陈乾没有再自称本大人,就是要在此刻让他们心理上感觉彼此的距离被拉进了。
但众人此时面面相觑,别说回答了,就是声也不敢吭一声。
不过陈乾知道他们答不上来,以他们的性子,说不了假大空的话,但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过了几息的时间,王其泽见现场的氛围越来越压抑,主动站出来跪到了陈乾面前。
“大人明察,我等实在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陈乾知道他们还差一口气,继续逼问道,“怎么个有心无力法?”
听陈乾这么问,没等王其泽回话,后面的人就忍不住了。
“大人,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大人让我们递交文书,我们递了,可结果呢?”
“不过是让人在侮辱一遍罢了。”
“大人的恩情,我们怕是也无以为报。”
听他们自怨自艾,陈乾不禁冷笑。
“是吗?”
说着陈乾顺手拿起一本文书。
“这是工部打回来的,他们在这里堆了两百根楠木柱,两百根原樟木,五百根桐木,都是三十年树龄的,嚯,把咱这当仓库了。”
众人脸色一阵难看,陈乾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反问站在身旁的赵虎:“这些木材在市场上能卖什么价?”
赵虎微微一怔,不过还是回道:“具体的行情末将不知,但楠木与樟木都是比较名贵的木材,我北凉地处苦寒之地,木材价格要比大夏贵上不少,这些木材若是卖出去,大抵是够整个工部三五年的官员俸禄了。”
“嗯,”陈乾点点头,接着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便去市场上找买家,打包价全出了。”
此话一出,众人惊地纷纷跪了下去。
“大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我们也曾饿的脑昏眼花,却不曾敢动过一根木头,这些木头动不得啊!”
“是啊大人,若是动了,我等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陈乾听的有些不耐烦了,怒斥一声:“都闭嘴。”
“北凉还有王法,王爷能杀你们,陆太尉也能杀你们,甚至陈某也能杀你们,但一个小小的工部,乃至兵部,还没有资格随随便便杀了你们。”
陈乾的声音越来越高。
“有天大的祸事,由我一人担着,要杀头也是先杀我的头,你们的窝囊劲还没受够吗?”
众人的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些年他们活的跟行尸走肉一般,早就将这些抛诸脑后,但陈乾的到来,却再次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火。
如今这把火正有越烧越旺的架势。
气氛安静的可怕,所有人心里压着的那股气想要宣泄出来,他们在忍着,在憋着,在等着。
这时赵虎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大人…这么多木材,又是公家的,怕是普通的木材商不敢收,怕惹麻烦。”
“好说,”陈乾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普通商贩不敢收,那就找不普通的,马场未来几个月需要用到的木材很多,本大人今天就走一趟马场,找百里家的管事说说这事,以优惠的价格给他们便是。”
赵虎琢磨了一会,点点头,回道:“倒是可行。”
自然可行,在文书递上去之前陈乾就想到这一步了,那么多木材,他看着都心动,不说能赚点油水,至少能给北凉的官场来个大地震。
赵广义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是奉公守纪的吗?
显然不是,所以他就是来大干一场的。
干谁?干这些平时威风惯了的六部。
“还有人反对吗?”
陈乾见一众人依旧不说话,复问了一句。
开始并没有人敢应声,但不知道谁突然应了一句。
“我等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一句话,彻底在所有人心中将那把火给燃了起来。
“我等愿……”
“我等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零碎的声音最终变成整齐划一嘹亮的呐喊,对于太仆寺的众人来说,这一刻他们等的太久了。
要说陈乾收买了他们,那倒也不至于,那些酒菜也好,糕点也罢,月下对饮也只是锦上添花。
陈乾做的,只是唤醒了他们。
让他们忆起曾经,让他们忆起自己原本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这些文书……”
陈乾踢了踢地上那些已经被他踩的稀巴烂的文书,又将他踢到众人面前。
没等陈乾下令,一名主簿便上去踩了几脚,有人带头,后面的也就简单多了。
众人一哄而上,将那些文书踩的稀巴烂,只有一个人没有动。
那个跪在地上的王其泽。
陈乾看着他,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陈乾的目光,紧张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陈乾的喜怒皆不在脸上,王其泽有些琢磨不透,于是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也做样子往文书上踢了两脚。
这就有点尴尬了,别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陈乾无奈地摇摇头,淡淡笑了出来。
王其泽又偷偷扫了一眼陈乾,亦是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
这个老狐狸,当年是最年轻的北凉城府尹,如今算是太仆寺里最老谋深算的人了,懂得自保,不会冲动行事,方才也就只有他是最冷静的。
陈乾并不怪他,人总是要自保才行的。
而那些将文书踩碎的人,此时也正在兴头上,他们口中大呼着痛快,仿佛连同这些年受到的屈辱也一同踩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