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不只有一个山顶,其中住着能人异士的道观也不只一座,王七郎爬上的不过是较矮的山头之一,再加上家中有些底子,山下可以直接乘车马赶路,想要往返算是比较轻松的。
王七郎兴冲冲的跑回家,告诉家人自己得仙人准许,即将上山修仙的事情,然后不顾别人的劝阻,简单收拾行李后又冲出家门,不给家里人一点说话的时间。
因为这家伙从小就说要求仙问道,一个看不住就要去找什么仙人,为此王七郎的父亲打骂了不知多少回,出身官宦之家,王父自然是希望他好好念书,中举后在官场发光发热。
结果生了个迷恋道术的儿子,小时候还能管,可现在人长大了,娶妻成家,没人拦得住他。
而且王七郎往崂山跑也不是第一次,都没见到过传说中的仙人,这次再去,大家以为会跟从前一样,先受一点小打击,再老实一段时间,然后重复。
谁想到今天不同,王七郎回来就说自己得了仙人青睐,紧接着收拾行李,头也不回的走了。
傍晚时分,老道士的徒弟都在观中聚集,他们的打扮和自己师父差不多,都是最简单的道袍,随意扎的发髻,面上精神极好。
此时观中有两个穿着打扮格格不入的人,一个是王七郎,他跟道士的徒弟们站在一起,相互见礼,此时王七郎身上穿的还是之前的锦衣,从打扮上看,就能看出他是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并不适合在这山中清修之地。
另一个人则与老道士并列,地位明显要高于这些徒弟,王七郎认出对方就是之前见过一眼的道观客人。
对方穿的比王七郎更加显眼,也更像王七郎通过话本和说书人构筑的神仙形象,这人除了发色有些不同寻常外,浑身上下都透着世外高人的气质。
“那是谁?”
瞧着上头那位站在老道士身旁,半垂眼不发一语的模样,王七郎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向旁边刚认识的师兄们询问。
毕竟以对方的形貌,想要忽略是真的很难,尤其是在王七郎这种从小痴迷道术,一心想当神仙的人眼里,上面那人只要光站在那,王七郎的心思就忍不住往那边飘。
旁边的小道士们看王七郎这样子,就指他留不久,在山中修行的岁月里,过段时间就会出现王七郎这样的人,迷恋传说中的仙术道法,脑袋一热跑上山,只想学好看好玩的东西,真正的诚心又不知在哪里。
不过现在,大家还是同门师兄弟,新晋小师弟既然问了,他们也如实回答。
“那是师父的贵客,据说是来自天地之外的仙人,道号为苍。”
“……就一个字?”
王七郎不解,以他从前接触过的知识为例,道士的道号基本都叫“某某子”“某某山人”“某某散人”“某某真人”,没听过道号就一个字的。
“对,一个字。”
对于这件事,小道士们没什么特别反应,大部分人的道号都是根据个人兴趣自己取的,本身没什么限制,只是一些修道人名声大了后,民间会将他们道号再衍生一些尊称,甚至把道号名字混淆,有不少人的称呼都改了,民间和他们内部叫法不一样。
王七郎这一问,他们就明白他在疑惑什么,但这种东西解释起来太复杂,便宜师兄们选择直接不解释。
就这样,王七郎的修仙生涯开始了,第二天凌晨,当他还在梦中畅享自己如何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时候,被自己新拜的师傅叫起来,然后在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一把斧头,被安排跟着一起砍柴。
刚拜师成功,心里那股兴奋劲儿还在,王七郎老实跟着去砍柴,只是他从前没干过重活,力气不会用,好几次都差点砍到自己或者身边的人。
不是说学道法吗,怎么自己在这里当樵夫?看着被自己砍像被狗啃了一样的柴火,王七郎心中生出疑问,这与自己想象的修仙生活不能说是不像,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但是看身边的师兄们砍的又快又利落,手上木材好像会自己听话似的,王七郎也压下心里的疑惑,重新举起斧头。
这斧头一挥就是一个月,原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手脚上都磨出厚厚的老茧,受苦受累的劈了一个月柴火。
说实话,王七郎这一个月吃的苦已经快赶上从前几十年吃的了,他明明是来修炼仙法的,为何就稀里糊涂的砍了一个月柴呢?
此时,耳边又有响起悠扬琴音,听着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从拜师那天之后,王七郎再没见过那位叫做“苍”的紫衣道人,只偶尔会听见某个方向传来这样的琴声,同行的道徒说,这就是那位苍道长在弹琴。
听说苍道长来自此方天地之外,来这里只是临时起意的游历,当道徒们砍柴修行时,老道士会和对方探讨道家理论,切磋道术。
据说这位苍道长在自己的师门有“六弦之首”的称号,擅长乐理,更能以随身弦器降妖伏魔,当你听见有琴声,便是他们的师父与对方在用各自的方法钻研道术。
抚琴论道,仙法高绝,苍在道观中的作为正是王七郎想象并且想要的,这就是他在上崂山之前,心里一直畅想的未来。
除了对砍柴劳累的不愿忍受,王七郎心中还浮现出一丝后悔,他拜了老道士为师,砍了一个月柴,那要是当初自己没听对方阻拦,追上苍的身影,拜对方为师,这一个月干的或许就不是这些累活,而是跟着对方学习乐理,修习琴道。
听着耳边的琴音,苍那一身玄紫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王七郎受不了了,他不想再砍柴受这些苦累了。
众道徒砍柴的地方离老道士和苍论道的地方很远,经过风和山林的过滤,他们只能听出琴声的悠扬,除了赞美弹奏者的高超琴技外,再无其他体会。
但作为主要聆听者的老道士,就坐在苍对面,直面琴音,更能体会其中玄妙,除去悠扬的音调和极为独特的音色,他发现苍每拨一次弦,自己的心神都能感受到震颤,但琴音中并未注入其他玄妙的力量。
仅凭单纯的琴音便能震颤心神,老道士活了这么多年,这次也是开了一回眼。他之前也问过对方是如何做到这种效果的,只得到苍的一句“自然而然。”的回答。
老道士:不愧是来自其他世界的大能!
苍:这个很难跟你解释,毕竟这里没有电吉他。
其实最开始,苍的第一选择不是崂山,他本来想去东海的,天扇子离开,马骥也顺理成章与东海龙女成婚,但除去大罗刹国,东海之中还有许多特别的岛屿,仙岛妖岛都有,去看看也是不错的。
但是在当时,柳清缘刚认识单道士不久,想想崂山上的道士们,他提议让苍来崂山试试,以苍的定位和修为,崂山这种修行地也适合他。
苍自己已经算半养老状态,柳清缘建议来崂山,然后他就来了,在这里与人论道,看着道徒们练习法术,他在旁边还能点几句,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至于王七郎,他当时的确是在对方眼前路过了一下,因为在道士入定的时候,他想起自己把琴忘在后院,去后院拿琴。
但王七郎拜师的话他都听见了,此人只是觉得长生不老的仙人厉害,本身对道术什么都不了解,只一眼,苍就看出对方待不长久。
坚持一个月,已经算他有毅力了。
“今日还有几位朋友来,都是其他地方的修行人,苍道友不如一同见见?”
老道士抬头看看天空,已经临近傍晚,想到自己还有两个在其他山头修行的朋友,之前约好今日小聚,只是这些日子的注意力都被苍这位意外的客人吸引,差点忘了老友。
苍对此无所谓,凡是能在崂山上长久待着的,基本都是潜心修行之人,去见见也没什么,就当是多交几个朋友。
等王七郎回到观里,就看见两个没见过的客人,连同自己拜的师父和苍坐在一起,周围还有不少弟子,天色已经晚了,屋里却一盏灯都不点。
“怎么不点灯?”
王七郎问站在最外面的弟子,从前这个时候回来,道观里早就点上灯烛,今天来了客人,反而不点了。
“用不上。”
“用不上?”
恰在此时,老道士不知从哪里掏出剪刀和纸,剪了一个大圆形出来,往墙上一拍,这张圆形就牢牢贴在墙上,随之变成一轮明月,将室内照的像白天一般亮。
随着明月升空,宴席开始,弟子们在旁边侍奉,还把刚回来的王七郎一起叫上,有客人说着“良宵美景,其乐无穷,不能不共同享受。”将桌上的酒壶拿给旁边的弟子,让他们分酒,一个小小的酒壶,七八个人轮流喝,酒壶里的酒怎么倒都倒不完,王七郎边喝边估算,这酒壶倒出的酒恐怕已经好几缸了。
然后又有人开口,他觉得现在已经有美酒和明月,但是还缺嫦娥,拿起一根筷子,将其扔进墙上的月亮里,紧接着里面就飞出一位穿着仙衣的美女,跳了几支舞便回到桌上变回筷子。
看他们高兴,苍也甩动拂尘,角落里一张琴飘过来,在地上自行弹奏,这并不是苍自己的弦器,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琴,让这种“凡物”自行弹奏,还是很简单的。
王七郎在旁边看到眼花缭乱,这是什么?这就是他想要过的仙人生活!
苍轻轻看了一眼在角落独自兴奋的王七郎,知道这人对道术的“热情”又被激发,但这些手段,都不是简单拜个师父,随便学一段时间就能学会的,老道士有这么多徒弟,也没有哪个能做到这些。
除去一头白发的老道士,在座最显眼的就是苍了,挂在墙上的月亮明亮异常,照在他那头奇异的浅棕长发上,使之浮现出一层更加奇异的光辉,但这些光辉还没散发出去,就被他玄黑色的外袍给中和了。
还不知这些,最后老道士提议去月宫继续喝酒,苍谢绝了,剩下三人便一起跳进墙上的明月里,在外面的人能清楚看到三人在上面喝酒的身影。
苍也看着,但他身后却好像长着眼睛一样,在王七郎来到他后面刚要开口的时候,苍先一步说话。
“吾只是偶然游历到此,无意收徒。”
后面的人还没开口,心中想说的就已经被拒绝了,王七郎惊异,眼前这位苍道长莫非还能未卜先知?
自己什么还没说,对方就直接把话头否了,这不行,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仙长,我……”
“吾并非此世中人,亦不能与此世产生过多瓜葛。”
双方之间的修炼体系都不一样,就说苍想教,也是教不出东西的。
就算真要收徒,聊斋的修炼都比较意识流,先天人则更倾向于以武入道,就王七郎这个身板,光是练武就够他耗费的了。
“我能……”
“若能吃苦,不如继续坚持。”
王七郎每次想说话,苍总能在他之前做出回答,就好像不管王七郎下一步要做什么,他都能提前知道,而且这期间苍没有任何其他动作,没有提前掐算之类的动作。
虽然每一句都被苍提前一步堵住,但王七郎心里没有反感情绪,反而因为对方表现出的不凡而更加敬重。
但不管怎么说,苍都表示自己不收徒,直到老道士从月宫上回来,两个客人却不知所踪。
直到最后,那酒壶里的酒也没喝完,王七郎连同弟子们喝了好几轮,这酒壶里面好像有一片海,倒出的酒水无穷无尽。
老道士把弟子们打发走,明天还要继续砍柴,王七郎受了一通刺激,对砍柴的厌倦忘了,之前的退堂鼓心情也没了,又高高兴兴的回去。
看着王七郎的背影,老道士再次问。
“道友觉得,他这次又能坚持多久?”
苍让奏曲的琴飘回角落,此时屋里已经重新点灯,墙上的月亮也变回一张纸,从墙上飘落下来。
听见这个问题,苍也看向王七郎离开的地方,半垂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一个月。”
之前一个月的砍柴生活,将对方从小对道术的痴迷热情消磨个大概,今天重新燃起的热情,恐怕最多也撑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