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轻云淡。
乡间的小道蜿蜒向前,两侧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晚风夹着田野的清香拂过,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小安,大哥哥要讲的是一个关于农夫的故事。”
苏羽背着双手,步伐悠然,走在小道上。
他略微低头,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小安,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从前有一个高悬于空的太阳,地上有各式各样的庄稼,它们生机勃勃,渴望茁壮成长,却庄稼离不开太阳的呵护。”
“但太阳很多时候都太过炙热,让数之不尽的庄稼都干枯而死,庄稼都苦不堪言,却无可奈何,它们扎根于大地,又如何能威胁到高高挂在天空的太阳呢?”
小安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苏羽,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伤,“庄稼好可怜,只能活活被太阳晒死。”
苏羽轻轻一笑,继续道:“但后来出现了一个农夫,他无法忍受这种局面,于是他耗费了很多年,独自建瓦搭棚,终于让庄稼避于遭受无法忍受的痛楚。”
听到这里。
小安的眼睛亮了起来,轻轻拍着手,“太好了!大哥哥,这个农夫真是个好人,庄稼们都应该感谢他。”
“小安说的没错,起初庄稼都非常感谢他,爱戴他。”苏羽点点头,语气平静,“可是后来,农夫的野心越来越大,他不只是想建瓦搭棚,而是想把太阳从空中给打下来,他也真正这样去做了。”
“他太狂妄了,也太自大了。所以,他失败了很多次。”
“太阳依旧高高挂在空中,还因此破坏了最初搭建的遮阳棚,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庄稼饱受太阳的炙热。”
“农夫让庄稼看到了希望,体验了阴凉的美好,却又因他的莽撞,亲手将希望之火掐灭。”
“小安,你说农夫是不是个坏人?”
小安皱了皱眉,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最终摇了摇头,轻声道:“当然不是!农夫一直以来做的事都是为了庄稼,他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可为何庄稼都觉得农夫很坏呢?”
苏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我读的书少,不敢妄加定论。”小安挠了挠头,“但我觉得有可能是庄稼并不能理解农夫。”
“小安,此言何理?”
苏羽问道。
小安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稚嫩的语气说道:“大哥哥你想呀,庄稼一直以来都扎根于土地。”
“它们从来没有去过高处,也没有像农夫一样的本事,给自己搭棚,从而避免被太阳暴晒。”
“所以呀,农夫在庄稼的眼里,就是神!神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当然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失败!”
“当庄稼都这样认为的时候,庄稼才会感到不理解,一个什么都能做到的神,怎么可能连太阳都打不下来呢?”
“庄稼心中会疑惑,农夫是不是觉得我们会累赘?不打算继续拯救我们,才假装自己失败了?”
苏羽听着小安的童言稚语,耳边却仿佛再次响起了白天在伽蓝阁中那些修士的议论。
那些话语如刀刃般,一次次割过他的心,让他质疑自己毕生的追求。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田地,他一遍遍试图去构筑那一片遮天蔽日的瓦棚,为了不让庄稼在烈阳下枯萎。
他失败了,棚塌了。
而那些他曾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庄稼,不是满怀感激,而是冷眼相待,甚至咒骂他,嘲讽他。
“我真的值得去这样做么?”
苏羽的脚步停下了,他凝视着脚下的泥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他做这一切,为的到底是什么?
为的到底是众生的解脱,还是为了履行自己作为东华之主的责任?
亦或是……二者都是?
就在这时,小安忽然补充道:“大哥哥,我觉得田地里本来就会有坏庄稼呀!就像我娘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很多坏人。”
“但大哥哥肯定是个好人!”
苏羽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小安那稚气未脱的面庞,心中却仿佛被某种力量狠狠震动了一下。
是啊。
田地里本就不可能尽是好庄稼,坏庄稼的存在或许无法避免。
“田地里有坏庄稼……”
他轻声喃喃。
小安见他沉思不语,还以为他不明白,认认真真地说道:“对呀,大哥哥你可真笨,你想想,坏庄稼再多,也不能埋没农夫的功劳呀!”
“那些真正被救过的好庄稼,肯定会记得农夫的好,就像我永远不会忘记娘亲对我的好一样。”
“小安,你说得对。”
苏羽听着这话,心中仿佛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
他一直以来追求的、挣扎的、不甘的,在这一刻被小安的话彻底击中。
他做这一切,为的到底是什么?
他为的是一片心安。
是无愧于自己的信念。
是他在首次感受到他人给予的温暖时,想要将其传递下去的初心。
田地里的坏庄稼,是不可避免的!
但只要曾经有哪怕一棵好庄稼被拯救,他的努力便没有白费。
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所有人的认可,而在于那些他曾帮助过的生灵,他们铭记着他的好,这就足够了。
苏羽抬头望向星空。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他争的不是当下的名声,也不是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
他争的,是一种传承,是一份心安。
时间会为他的初心作证,历史会将他的努力铭刻。
那些真正被他保护过的生灵,那些因他的存在而感受到温暖的个体,便是他无愧于心的答案。
他所做的一切,值得吗?
许多人问过他。
就连他自己也曾无数次扪心自问。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尽责尽职,便是值得。”
苏羽眼中闪过一抹解脱的光芒。
他始终履行作为东华之主的责任。
他的初心,从未改变。
他,无愧于心。
他……
不争一世争百世。
争的是万世之名。
而这名。
交由后人去评鉴,交由时间去书写。
这一刻。
苏羽心境的桎梏被彻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