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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很好用的刀,不是吗?”

父亲对你流露出的情绪感到吃惊,但他并未多想,反而以一种温和到和蔼的态度,真的开始向你指点起,对继国缘一的使用经验来:

“只要给他一把刀,告诉他敌人是谁,他就会得胜归来——他的战绩,可是百战百胜!

只是,再好用的刀都会有锈蚀的时候,缘一的想法难以理解,他总是在纠结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啊!对这一点你应该很有经验吧?”

“……”

你沉默地审视着侃侃而谈的父亲。

他有接收到你的视线,却完全没察觉出任何不对;或者说,即便有察觉到,他也没往心里去:

“我有尝试过,好好地使用他——但是失败了,他并不在意我。

不在意我的命令,不在意我的奖赏,不在意我的惩罚。

就算用疼痛,也无法让他感到恐惧,而使用感情,则毫无回应……”

说着说着,父亲就欣慰地看向了你:

“但是岩胜,你一直做得不错,不是吗?

我不在意你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每次他从你那里回 来,就会表现得很是顺应人心。

宝刀是需要养护的,这样才能去掉锈迹,干净利落地斩下敌人的首级。

该怎么使用继国缘一——你应该比我更有经验才对!所以我将他托付给你……“

大概是谈兴上来了,父亲越说越多,竟然焕发精神,喋喋不休起来。

你听着他说出这些话,就像是看到窗纸上平面的影子,口部的位置接连开合,然后传出些自成体系的好笑言论——他真的认为自己在教导你,并且态度恳切地向你传输经验,希望你可以学有所成,以至于更好地达成振兴家族的目的。

——使用……继国缘一?

你正坐在父亲的床榻前,看到眼前的男人挣扎在病痛之中,不可逆转地从生向死坠落;他干瘦的面庞上眼眶深陷,黑黢黢的眼珠望向你,有些雀跃的情绪在其中沉浮;卧病后他总是伤痛,快乐这一类的感情对他十分难得,可他快乐之时,嘴里讲的却都是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他视缘一为锋利的宝刀,并属意你来做他的持刀人。

对待血脉相连的孩子,父亲总是表现出一种始终如一的冷酷来。

正如他年轻的时候提着刀闯入产房,要杀掉家族诞生的不祥之子;

正如缘一显露天赋那年,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幼子,你的人生从此脱轨;

正如他现在,在发觉缘一并未继承他的大志,徒有一身强大的武力,就无视其意志,将这个活生生的人,如同一把兵器一样地交到你的手里……

你半垂眼帘,俯视着这个沉溺在虚妄幻想中的男人。

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对你们做出这番安排的呢?

父亲吗?

家主吗?

简直——

太好笑了。

以至于连愤怒都显得苍白,演变成一种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悲哀的冷漠。

你轻声打断了男人的话,问出自己都感到惘然的疑惑:

“可是……你是缘一的父亲,对待他,就没有一点父对子的关怀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你恍然觉悟,自己问了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

男人一怔。

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你冷硬的神色,不敬直视他的眼神,他感到蹊跷,然后醒悟,于是在被褥间挣动起来,愤怒地反问你:

“他对我,有子对父的尊敬吗?”

“我已经将继国的家主之位传给他,他每天除了惹我生气,还是惹我生气!这样的孩子,哪里值得我去关怀?”

“我病倒了,你还知道每天来床前看看,他却来都不来,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父亲!”

这时候的男人似乎完全忘记,是他自己下的禁令,让缘一不要进出他的卧室。

“我为什么要关怀他?他无视我的期许,无视我的感情,无视继国的未来——除了力量,他还有哪里值得称道?要不是战争的缘故,现在的好局面也会丧失……”

男人絮絮叨叨的抱怨在你心底一丝波澜也未掀起。

问题脱口的一瞬间,你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他的想法,他的期许,他的感情——将你珍视之人如此贬斥,你只想给予他同样重量的回击。

可是他珍视什么呢?

他并不是贪恋享受的人,武士之道也不是出类拔萃的优秀,感情上对子嗣都如此漠视……

一道灵光在你脑海中闪过。

你想起一道身影;一道女人的倩影,总是柔柔地微笑着,用柔弱的臂膀支撑住残酷现实的善良之人。

——如果是她的话……

神思流转,脑海之中,对应的措辞排列组合,将将拼凑出让你满意的文稿来。

在男人喘气的间隙之中,你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对他说话:

“母亲听到你说的这些,会作何感想呢?”

听到你的话,刚刚还大为光火、愤怒发声的男人,他粗哑急促的喘息顿时一窒,被褥之中,虚弱的躯体都僵住了。

——啊……没错,就是这个。

“她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被你惹得生气,分明身体不好,生气一次就更加亏虚,你却不知收敛,一次次气得她卧病在床,最后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

“……”

“如果知道你如此评价她珍爱的孩子,母亲会有什么感想呢?”

“……”

“她一定会气得发疯,甚至想要将你从这世间带走,免得你继续伤害她的孩子——她走之后,你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说不定就是这个缘故?”

他错愕地仰头瞪视着你,浑浊的瞳孔中血丝分明,里面是酷烈又无力的怒火在燃烧,可在火焰的背后,你看到被隐藏得很深的畏惧与恐怕。

——是的,如果是母亲的话……

他如此看着你,张张嘴,想要反驳,实际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情绪失控地蔓延,肺腑像是破旧的风箱,呼吸之间发出吃力又吵人的声响。

他挣扎着撑起一半的身体来,灰白干枯的面色被愤怒的鲜血填充得潮红:

“你竟敢这么说?”

他简直像是立刻就要从床铺里跳将出来,用粗暴的拳头止住你的发言,用疼痛教会你身为人子该有的处事……

但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恐惧的孩童。

他也不是曾经挡在你面前的不可逾越的高墙。

所以你对他软弱的愤怒视而不见,依旧平静地继续陈述:

“啊……我好像想错了,母亲是个温和善良的人,一生都在做好事,她死后是一定会成佛的;

而你……”

你俯视着眼前虚弱的男人。

他实在病得厉害,因此刚刚支撑起的肩膀又垮塌地垂落在厚重的被褥之间,他面色潮红,额头青筋乱跳,却再无过去旺盛的生命以供挥霍,所以过了一会儿,他从凌乱的布料间伸出枯瘦的手臂,支棱的手指揪住了你的衣角。

他甚至还在向你下令:

“住嘴……”

你并未躲避,只是忍不住又笑了一下,然后笃定地断言道:

“继国大人,你会下地狱的。”

“不要说了……”

你置若罔闻,闲适地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母亲生前,因你的酷烈暴行而病重死去;母亲死后,注定成佛,她与你绝不会再见。”

“不要说了……”

男人的声音沙哑起来,从被褥间传来的视线……他简直要恳求你了。

你心中却生出一股扭曲的畅快来:

“如果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再见,三途川之上,她又会对你有什么好脸色呢?

你没有照顾好她的孩子,虚伪的供奉她的信仰却杀人无数,直到临死都没有给予过你们的孩子该有的关怀……”

“不要……说了……”

沿着干裂的唇角,有黑红的血液蜿蜒而下,染坏浅色的被褥。

而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被你这样的男人喜爱,娶回家,对母亲来说,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吧!”